吃螃蟹时,我们在吃些啥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8 23:00:13

原标题:吃螃蟹


我特别爱吃螃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与我有个约定:每年至少吃一次螃蟹。


定下这个约定的时间,大约是在80年代中期。那时螃蟹很精贵,特别难见到。某一次,家里来了几只螃蟹,几乎全被我吃了.一吃之下就难分难舍,天天闹着要。但彼时父母年轻,无权无钱,即便有钱,市场上也很难寻觅。后来实在不行了,就用姜丝、白糖和醋兑成蘸料,蘸着鱼肉给我吃。说那是“螃蟹鱼”,居然也就蒙混过关了。

民间流传已久的“赛螃蟹”,是用鸡蛋和蛋清分开炒制而成。与螃蟹没半毛钱关系。

上小学后,父母的应酬逐渐多了起来。一方面,是他们勤劳肯干,得到上级重用。另一方面,也是生活逐步变好,饭店慢慢多了起来。但即便如此,普通家庭生活依然不易。大多数父母出门应酬,心里总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多少都要从桌上打包点吃的,一只鸡腿几片猪肉什么的。如果吃到螃蟹了,那一定从自己嘴里省下来,手帕一包带回家。


但母亲不这么干,觉得实在是太不体面了,又吃又拿,哪里还有个人样。每逢桌上吃到螃蟹,她会把自己这份让给别人,这样回来不会被我发现。后来的某一天,母亲一位要好的同事,带我回去吃午饭。提前两天就通知,准备螃蟹啦!母亲说,既然有螃蟹,你就去吧。


当天中午放学,兴冲冲地赶到母亲单位,母亲蹬着自行车送我到同事家。奇怪的是,母亲把我送到后,寒暄两句就离开了。同事怎么劝都没留住。


我没功夫管这些,心里只是念着螃蟹。同事一家是个大家族,上到祖母下到儿孙,七八个人都全了。只我一个外人。当时太小,感觉不出这层尴尬。人家做事也很周到,先是祖母拿出糕点陪我说话,然后再由最小的孙子带着我玩儿。玩着玩着,厨房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味道,顿时高呼,螃蟹好了。


然而却不是立刻吃螃蟹。先由同事的太太带我们洗手,然后一大家子围着八仙桌坐定,先吃饭,后吃螃蟹。为什么呢?母亲的同事说,螃蟹味道太鲜了,容易把别的食物口味盖掉。倘若先吃螃蟹,再吃什么都不会觉得好。反过来,先吃饭后吃螃蟹,才能真正体会螃蟹的美味。


说实在的,当天的吃的什么菜,今天早就记不得了。不但今天记不得,当时根本没心思去吃,只是念着螃蟹。螃蟹为什么好吃呢?我琢磨着,一来是螃蟹味道特别鲜美,跟鱼鲜肉鲜不是一回事儿;二来是螃蟹太少见,物以稀为贵,一年只有那么一个月能吃着;三是螃蟹很特别,尤其是蟹黄蟹膏,能吃出很不一样的感觉。怎么个不一样法呢?我觉得,就是美满。当你把一只母蟹的蟹黄塞到嘴里时,那种鲜美和满足,是无以伦比的。80年代中期,农副食品早已慢慢填满餐桌,鸡鱼肉蛋样样都有。但那只算是填肚皮。要说享用美食,螃蟹当属第一。与吃饱无关,纯粹的、实实在在的享受。倘若遇上公蟹,那就不仅仅是美满了,是美满得都腻歪了。


那段饭吃了好久,一直吃到他家祖母说“差不多了吧”,于是大家默契地放下碗筷,收拾餐具腾空餐桌。不一会儿,一大碗糖醋姜汁先端上来,挨个分到小碗里。紧接着,一大盘螃蟹端到桌上。仔细数了数,大概有二十只。平时家里吃螃蟹,顶多买六只,一人两只,但吃到最后,十有八九是我吃三只,父母一人一只,再给我晚饭留一只。这回一下子见到二十只螃蟹,感觉相当壮观。同事夹起一只母蟹,给我扯开底部团脐,再把蟹壳一掰,明晃晃的蟹黄就出来了。


同事一边吃一边讲,现在螃蟹可不容易搞到。这是托了一个找他办事的人,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同事的兄长说,吃螃蟹,有人讲究有人野蛮。据说四川的大地主刘文彩,专门有一套银制的吃螃蟹工具。乖乖不得了,银子做的呀,那得多阔气啊。


他家祖母却不以为然,银子做的算什么。解放前,谁家不藏点金藏点银的,遇上红白喜事,多少能顶点用。刘文彩是大地主,多点银子打套工具,这算什么呀!


同事点点头,说得有理。,整出个本地刘文彩,掏空房子也没找出个吃螃蟹的工具,只好把几双薄皮鞋扒出来展示,硬说是鸡皮做的。


“那天我们都去了,一边喊口号批斗他,一边看笑话。鸡皮做的皮鞋,扯天大的笑话嘛。”同事说。

刘文彩吃蟹的工具,只怕还没今天这么精致。


大人说的话,我不关心。那天是我头一次敞开吃螃蟹,到底吃了几只,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吃到临了,盘子里居然还剩两只。同事说,再来一只。我想了想,爸爸出差了,我带回家给妈妈吃吧。


待到母亲来接我时,发现居然又吃又拿,脸色自然相当难看,但又不便当场发作。到了晚饭之后,将两只螃蟹蒸热端出来。母子二人享受了一顿温馨的晚餐。自然又是我吃居多,此后不久,母亲从一次应酬上回来,神神秘秘地打开手帕,你看,螃蟹来啦!


在我记忆中,每年只吃一次螃蟹的日子,其实并不多,1992年是最后一年。那一年刚搬上楼房,有浴缸有马桶,生活条件再次变好。那一年的生日,是在新家不远处的小酒楼吃的。一家三口,坐在当时还算新奇的卡座里。四菜一汤,外加两只螃蟹。


螃蟹壳一打开,就觉得不太好,尤其是蟹脐看上很黑,显得特别脏。父亲说,现在都是稻田养蟹,估计没好好处理一下。但第二只一开盖,一股臭鸡蛋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父亲桌子一拍,这是死蟹!


死蟹是不能吃的。酒楼老板很快就过来了。老板看上去不像老板,黑黑瘦瘦的,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西装。老板说,怎么会是死蟹呢?不可能的!你们一定搞错了!


父亲气了,吃了那么多螃蟹,还不知道死蟹活蟹?


见气氛不对,老板立马转向:哎呦,也不能说你们完全错,这螃蟹的确有些不新鲜了,但一定是能吃的!不信?我吃给你看!


说完,老板把父亲一挤,径直坐在下来,拿起螃蟹,咔嚓咔嚓吃起来。他这么一来,倒把父亲吓住了。老板吃了蟹黄,再去吃蟹腿。父亲递给他一根烟,算啦,别吃了。

最诱人的地方,莫过于蟹黄。


老板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没事儿,没事儿,真的能吃。转眼间,一只螃蟹吃得干干净净。老板拿蟹腿尖剔剔牙,拍拍双手,从耳朵上拿下香烟,借了父亲的火点起来,犹如大功告成一般。他说,小朋友过生日,不好意思扫兴了,今天螃蟹不算钱。


两年之后,父亲提拔到下面县里。那年秋季,螃蟹突然多起来。多起来是有原因的。一来是父亲所在的县,有一个乡镇地处荡区,天生螃蟹就多。到了金秋时分,都要为县里的领导准备一些。二来是养蟹技术也发达了。荡区把大面积的芦苇都砍掉了,专心致志养螃蟹奔小康。中国人做事,不怕不认真,就怕没方向。一旦确定方向了,认真的不认真的,都能各行其道找到出路。市面上很快依据螃蟹的重量来制定价格。二两五的、三两的、三两五的,价格各有不同。如果遇上四两的,那就算是上等蟹了。除了重量,蟹的品相也很重要。讲究的好蟹,不但重量十足,而且内里干干净净。如果有专人用绳子捆扎起来,那看上去的确上档次。差的蟹,就是一只蒲包送过来,里面螃蟹横七竖八互相斗殴,拆解开来,几乎没一只腿脚完整的。有的蟹甚至蟹壳蟹腿上都透着黑色,盖子打开,蟹脐也呈现青灰色,一眼看去就没了食欲。


记得有一年,螃蟹大概丰产,家里一下子来了十几份。到了季末,一位熟人送来螃蟹,居然全是火柴壳大小的。熟人说,螃蟹对你们不稀奇,这些小蟹用黄酒泡一泡,做成醉蟹喝粥吃。


哪能泡酒吃呢,也太糟蹋了。外祖母说,蒸熟掏出来做蟹黄羹吧。于是,几十只小螃蟹热热闹闹蒸一锅,全家老少撸起袖子加油干。先蟹黄、后蟹腿,最后是蟹身。外祖母掏得最细,连蟹小腿里的肉丝都不放过。全家掏了整整一个晚上,才聚齐了两小碗。父亲把螃蟹壳放入锅中,些许水小火炖一会儿,榨取最后一点鲜味。然后撇去蟹壳,放入芋头丁、虾米丁、肉末顿烂,加半碗蟹黄肉,蛋清勾个芡,起锅过撒入青蒜末、胡椒粉,就成了绝佳的美味。盛一碗米饭,浇两勺蟹黄羹,热乎乎地扒拉下去,是我少时最美满的记忆。


剩下来的蟹黄怎么办呢?外祖母自告奋勇,去菜场买来一块大肥肉,熬出猪油与蟹黄搅拌起来,就成了蟹黄油。每到吃阳春面时,挖一勺放入汤底,汤顿时鲜美起来。有时没有面条,白米饭拌上一勺蟹黄油,也可以吃得美滋滋地。后来有一天清早,我悄悄挖了一勺直接放到嘴里,没到两节课下就拉肚子了。


进入新世纪后,螃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便宜。为了扩大影响力,做大做强养蟹产业,许多有水系的乡镇都在想办法。有人给螃蟹刻上烙印,强化品牌意识;有人搞金秋螃蟹节,每年评选蟹王蟹后;有人痛了关系找了门路,注册了中国地理商标;还有人将吃螃蟹与生态旅游结合起来,买门票赠螃蟹一只。反正,螃蟹还是螃蟹,吃螃蟹却不是吃螃蟹了。

2014年10月1日,第五届“大纵湖大闸蟹”美食节的“蟹王”、“蟹后”争霸赛正式上演,一对分别重为9两1和6两的大闸蟹被封为“蟹王”和“蟹后”。(图片来源,盐城晚报)

那么吃螃蟹是什么呢?上大学时,校文艺部一名师兄,大摆筵席宴请各位同学,我有幸也在获邀之列。去了之后,才发现满桌都是美女,只我和师兄两位男生。师兄当天不知怎么了,穿西装打领带,头发梳了胡子剃了,显得格外精神。开席之后,师兄格外殷勤,给张美女斟酒,给吴美女倒醋,给刘美女讲段子,搞得我十分尴尬。


好不容易挨到末了,突然上了一盘螃蟹。那盘蟹的品相不咋样,横七竖八面目狰狞,蟹壳上还透着黑斑。师兄不以为意,筷子一挥,吃吃吃,螃蟹是好东西啊!


结果除了师兄,谁都没动那盘螃蟹。出得门来,张美女小声对吴美女说,充什么大款!我在家里至少吃三两的蟹,吃他这个,把我妆还弄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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