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的《赋得夜雨剪春韭》
春园暮雨细泱泱,韭叶当篱任意长。
旧约隔年留话长,新蔬一束出泥香。
梁尘已觉飞江燕,帽影时移乱海棠。
醉后推敲应不免,只愁别驾恼郎当。
1
今儿一展开窗帘,园子里啄食的鸟雀呼啦飞起无数,落在园外的银杏树上叽叽喳喳。
阳光薄薄的。
取一个大红柑,掰碎,装进玻璃罐里,捏出一小把浸泡。
苹果沙拉里放了一个香梨,几瓣蜜桔。
腿上盖了毛线毯,开始读贴。
2
帖是徐渭的。
徐渭,才子啊,一堆的头衔就吓着我了,明代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中国泼墨大写意派的创始人,青藤画派的鼻祖。
可这人命苦啊,怀才不遇。偏偏命硬,九次都不死,甚至杀妻入狱论死,却在囚禁七年时得以赦免。
徐渭,庶出,才百日父亲辞世,生母被逐,兄弟之间感情淡薄,寄人篱下,那个心灰意冷。
然徐渭天资聪慧,被邻里赞为神童,二十岁得中秀才,却命运多舛,至四十岁,历考八次未能中举,房产、田园尽失,背井离乡去了太仓,开设私塾“一枝堂”以糊口。
按说本本分分做个教书匠也不错,可他呢,偏好读个兵法研究个谋略,被浙闽总督招为幕僚,且格外倚重,别人见总督头也不敢抬,徐渭则喝的大醉时,戴着破旧的黑头巾,穿着白布衣直闯入堂,谈兵论法,吐纳胸臆甚是风光。可是总督受弹劾死于狱中,徐渭失势担忧安危,精神抑郁,作《自为墓志铭》,言辞激荡。而后用铁钉击入耳窍......
徐渭自喻: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在一张只铺了稻草的床上,在一只狗默默地注视下徐渭仙逝,门口对联书着: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3
徐渭性情放任,孤傲,郁郁寡欢地活着,平日里好个小酒。
他的《酒三品》写得有点意思,说是:酒三品,曰桑络、襄陵、羊羔,价并不远,每瓮可十小盏,须银二钱有奇。
所谓瓮,是陶制的大容器,盛水盛酒。比罐子大的没影。可是徐渭竟然说每瓮可十小盏,这盏得是多大的盏啊,还说是小盏,可见徐渭酒量之大之酣之阔绰。
再有一篇《酒徒》:御史别淳于,金钗堕长夜,五斗不湿唇,双鬟抱垆泻,笑杀斗升肠,耳热索秆蔗。
五斗不湿唇啊,这不是喝,是在灌啊,那股子豪放劲狂妄劲谁人能及。
4
徐渭才高运蹇。
有人说他的字用笔狼藉,一般人很难看懂。
我看他的字写的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又很澎湃,就像他的人一样。
他跟赵之谦的字不同,赵的字是静,他的字是凉,是枯萎,是孤独,是写给自己,无星点向人讨好之态。
他跟褚遂良的字也不同,褚的字,每一笔每一划里都透着精致,徐渭的字里只有灰烬,是万念俱灰。
徐渭的《蕉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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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徐渭的画却有万籁俱寂之感,素净,平淡,小闲话一样的美。
他的泼墨写意画,当真可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你看那副《蕉石图》,静的多虚无,多深情啊,满目的枯寂、萧瑟、衰老。
再看那副《黄甲图》,那肥硕的大荷叶,已经败了,可是那两枝荷叶败的风姿绰约,哪有一点枯萎之意。徐渭用大写意笔法泼染荷叶,晕染的墨迹看着就酣畅,那个痛快啊,真是放纵,真是恣意,真是磅礴。
他的《驴背吟诗图轴》,画的极简,简的又极有韵,不愧是大家。
徐渭善泼墨,他泼墨大胆,气骨俱盛。
时人求其画,若徐渭囊中不缺,奉再多的银两也难求得。若徐渭囊中羞涩,上门投以金帛,顷刻既能得之。
你看,做人再狂傲不屈,不也得“空染胭脂媚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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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染胭脂媚俗人”是徐渭《水墨牡丹》中的题词。
徐渭也并不是日日桀骜,他的书法贴《画题跋》就写得很诙谐:余避暑碧霞宫中,客有以瓜果饷余。临别出侧里一束於袖中。余曰:是欲余作负进账耶!客笑不答。余即握管画瓜果之类以塞,殊不工 ,幸勿哂之。
你看,徐渭这话说得真是喜乐乐,这人有意思呢,等有闲了,要慢慢读徐渭。
据徐渭自言: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有人说他的画成就最大,我看他的诗文不输他的画,真是面面俱佳,奇才也。
7
看了一上午帖子,下午得闲跟英子、桂荣围坐一起织毛衣,还是黑色的毛线,英子教我编织的针法叫“单桂花”。
“单桂花”这三个字一下子触动我的心,这编织又不是吃食,怎么偏偏叫了“桂花”二字,好似香气袭来。
英子说,这种针织法叫“桂花针”,有什么奇怪,“桂花针”是传统针法之一,始于苏绣,后应用到编织,是由极短的十字形线条构成,状似桂花。
这世间真美,除了美人儿美物美食美事,居然连一个平日里不太用到的针法的名字都起的这么活色生香,真是叫人爱极。
8
下午阳光还是薄薄的,还是大红柑,大红柑的味道甜啊,甜的人心里美滋滋的。
朋友从新会寄过来,说跟小青柑不同。
当然不同,青柑是七八月果实未成熟时摘取,采的是青果啊,所以青柑的香是辛香,有涩感。
红柑是冬至前后采收,果实成熟,鲜红或大红的柑橘,采摘、清洗、开盖、挖果、再冲洗、摊晾,装普洱熟茶、阳光下生晒......
那热闹闹的场景,想想就醉了,红柑是熟透了的果子做的,韵味足啊,所以甜润,所以甘香。
我喜欢红柑,英子说我也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子。
不絮叨了,清洗茶具,熬粥,洗菜,烹饪美食,一边又怅怅地想着,如若这一刻能得着一只徐渭《黄甲图》中,两枝子肥硕的荷叶下面,卧着的那只肥硕的大螃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