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听蟹蟹讲讲故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8 23:00:13

痛苦结成的烙印是生活



 


“呐”


2017年七夕节凌晨,外公走了。


母亲在4:41发信息到那个快要被压在底层的群里“公公病危,今天回?”

无人应答。

我和父亲还在成都新开的维也纳酒店舒服得不行的“愉梦床”上酣睡。

4:59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公公走了。” 

依旧沉默。 


当成都的晨雾散去,我模模糊糊听到父亲说,

“公公走了。”

我以为仍在梦里,

“什么?”

“妈妈在群里说公公走了”

“什么!”

这次彻底醒了。

马上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有些吵闹,母亲好像很忙但声音依然冷静。

“公公走了。”

“为什么?”

“(血管瘤)爆了。”

“什么时候?”

“凌晨,表哥表弟都来了,公公模模糊糊还认得些人。”

“我今天就回来!”

“好。”


然后相互挂了电话,之后便是沉默,父亲也没有播晨间财经新闻。我一时之间睡不着觉了,有些木讷地习惯性翻阅朋友圈,果然千遍一律的秀恩爱或哀嚎,但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内容上面。


翻到一条好像在睡前已经看过的朋友圈,我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嘿”


再次醒来已经错过早餐时间,我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只想着快点到飞机起飞的时间,我想回去陪在母亲身边。父亲看我不说话,拉着我出门吃饭。


一路上我在回想最后一次见外公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外公说了什么?离上次外公住院检查出血管瘤的又是什么时候?其实在去成都前一晚和母亲约了奶奶吃饭想拉上外公一起,但他拒绝了,说不想去,没想到我却错过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父亲带我逛顺兴酒家看看大戏台子,看看那满池的黑天鹅。


我在想,母亲的性子我是了解的,短短几年失去了双亲,虽然她嘴上说着对外公的感情没有对外婆的深,但我相信在所有亲朋好友都散了,所有后事都办妥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之后,她会在某个夜里想起很多很多事情,然后流着眼泪说她好想他们。


我呀,终究还没有强大到能支撑起她,承受起她,赶不上他们衰老的速度。


“咳”


在回程的飞机上,空姐开始分发零食,顿时不算宽敞的机舱内充满了麻辣牛肉的味道,香却让人郁闷,我把鼻子埋在喝完的咖啡杯里,勉强完成了余华的《第七天》的阅读。我便又开始想啊,外公是不是现在就在飞机窗外看看这个唯一没见到最后一面的外孙女呢?还是像杨飞一样,在曾经存在过的地方迷茫地游荡呢?


心里无由来涌上焦急与自责,焦虑地啃咬着右手短短的中指指甲,头靠在窗子上,阳光晒得滚烫,刺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吁”


下了飞机我便开始奔跑起来,广州刚下过雨,阴沉的天色,湿冷的空气,竟然有些凉意。买了车票钱都没数在最后一分钟赶上了最近的机场快线,抱着行李箱走到最后一排我才想起来拍拍前面的大叔,

“这是去宾馆的车吗?”

“是的这是去宾馆的车。”顿时松口气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从沉睡中醒来,看到车上的乘客陆续下车,环顾四周发现不是熟悉的终点站,正准备继续睡,突然发现车厢空了,有些惊慌,趴在车窗努力辨别外面的景象,有点印象却又分不清是哪。这时候司机上车查看,对我大声喊着:“不是说前面堵死了过不去吗!这里就是终点站了快下车!”我一边道歉一边回座位提行李箱离开。其实下车地点离终点站也不算远 一条天桥的距离,我没有犹豫地往前走着。


鞋底和行李箱轮子在湿滑的楼梯上打滑,刘海是湿的,眼镜是湿的,模模糊糊看着桥底缓慢移动的灯光,与天桥上对着这片星光比着爱心相拥自拍的情侣擦肩而过,我向着麦当劳的前台奔跑着。


抱着晚餐上了滴滴,司机是个很帅气的男生,对着我的狼狈皱了皱眉,还是默许了我在他车上解决晚餐。胡吃海塞之后胃有点疼,拿起今天震动个不停的手机一个一个回复信息。


感谢那些七夕节还能想起给我祝福,给我红包,跟我开玩笑,关心我旅途安全的朋友。我很好,真的很好。



“嗨”


回家扔下行李就翻找素色衣服,最后只找到一件白衬衣,穿起来像80年代刚进城的打工妹。出门前想起父亲的嘱咐,抓了一把盐进口袋,却忘记了卸下我十指鲜红的指甲。给司机定位的时候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外公家在永红大街还是解放大街哪一条巷子,只好定位到那家从小吃到大的永南面食店,让司机大哥在拐角那家外婆总给我买杯子蛋糕的大同饼家停下。


让我意外的是,人很多,真的很多,除了三姨出嫁那天,从没见过这房子里有这么多人,新年也没有。我哥说他从昨晚三点到现在没有睡过,进出屋子的大概有一百多人。一进门就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都没有想主动打招呼的欲望。


“劳驾”很不礼貌地越过几位没见过的叔伯,我看到表哥,开口就问:“我妈呢?”

看到他身后的三姨,我问:“我妈呢?”

肩膀被舅舅拍了一下 我回头问“我妈呢?”

然后没等他们回答我看到了母亲,这一天的心才真正地放了下来。一直担心母亲像外婆走的那天那么无助,但看到她和兄弟姐妹忙忙碌碌地招呼客人处理事务,又担忧是否只是暂时的坚强。


走进小小的客厅,这时候改称为“灵堂”吧?外公的黑白照放得很大,相框上有一朵黑花,旁边站着个神婆,让我上香、烧宝。我拜了三拜,神婆在旁说让外公保佑我,我心里只希望他能走得安详无忧。完成后一个我叫不出辈分的姨婆递给我一颗玻璃糖和小红包,说一定要吃糖。我把这很久都没尝过的玻璃糖塞进嘴里,把糖纸拉得平平整整,然后丢进垃圾桶。小时候是很喜欢收集糖纸的,现在还有那么一个小铁盒装满漂亮的糖纸。


含着这颗渐渐变酸的糖果我环顾四周,这间老房子终究没人住了,我的整个童年时光都有它的存在,我不敢回想太多童年的事情,怕看到外公外婆穿梭在这挤满人的小房子里,带着年幼的我和我的表兄弟。抬头看着没有灯罩的灯泡下那个我没见过的八卦镜,和头顶悬挂的插座,很像我在宿舍拉的线路,又很不像,因为它是老式的条纹电线。又想,以后外公的宝贝鸟儿谁来养,我能领回家吗?这是之前母亲唯一能接受的宠物呢。啊,不行呢,母亲是因为有外公在能教我能替我照顾才答应的。


“噢”


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边敷衍地应付着和我搭话的人,我的表兄弟来到阳台站在我身边 哥开始给弟讲很多小时候的趣事,我也偶尔插上一两句,然后三个人一起笑。两个顽皮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了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靠在他们身边特别有安全感,我就听着他们说,看着两个婆婆蹲在玄关前在砂石墙上研究怎么贴纸的事情。她们拿着一张黄纸,上面不知道写着什么,可能规定要贴门口,但门口的砂石墙灰尘多空隙多透明胶贴不上。

“这个胶是不是不行?”一个说。

“是啊这个胶不行,哎,这个胶行不行?”另一个说。

“不行啊,你看我手放开它就掉下来。”

“对哦,怎么办?这个胶行不行?”

“说了不行了,你看,你看。”

“那我去拿豆粉煮浆糊”母亲说。

我正纳闷浆糊不是大米煮的这个问题,舅舅拿着一支固体胶结束了这持续长达五分钟的讨论。我向哥要来一把水果刀,还是很老式的凹槽塑料刀柄,是外公外婆一直用的。开始一点点刮掉我的红指甲,看到因为指甲油腐蚀多次的指甲被我刮得凹凸不平,我没有心疼,只是全神贯注地做着这件事情。


这时候神婆让守夜的男人们各点一支香排队下楼,具体不太清楚,但女人们留在屋子里等他们回来,说完就掏出一个摇铃。等铃声远去,我趁机吃了点东西,向母亲询问了几句情况,没多久他们就回来了,要求女人们低头跪下迎接。开始母亲有点不乐意,感觉太繁琐了,而且为外婆守夜那次要简单得多,但亲戚们不断劝说,也就照做了。起身后神婆手持摇铃嘴里念念有词,虽然一样听不懂,但比《河神》里的小神婆念叨的要好听多了。仪式过后,人们恢复了聊天,母亲和三姨在房间休息,这个房间曾经是母亲住的,后来是三姨的房间,再后来三姨出嫁了就是我童年留宿的地方,现在是照顾外公的阿姨住的,这时候三个人都躺在上面休息,我下楼回家洗漱。


夜已深了,月色朦朦胧胧的,外公家灯火通明充满时不时传出人们的笑声。楼下乱跑的猫狗今晚不知道跑到哪里,只有巷子尽头拐弯处约会归来的情侣,逆着昏暗的路灯,只看到两个人的剪影。女生跳下电动车摘下头盔,男生伸手理了理女生的乱发,不知道说了什么,女生笑得肩头抖动,然后他们分开,女生走进了外公那栋楼,男生望了一会儿,就骑车从我身边开走了。我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向巷口走去,抬起眼睛看了一下。


永红大街四巷。



“嗯”


我知道可能母亲觉得我把这件事记录得这么详细不好,写出来被大家看到更不好,但我清晰记得很多很多细节,像是昨天葬礼结束后我埋在母亲怀里,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说“我还记得天气凉的时候外公满头银发,穿着舅舅给他买的皮夹克,脚上穿着您给买的懒人鞋,很帅。怎么就等不到了呢?”


我的母亲在外公走的前几天说,外公最后一颗牙掉了,母亲问他要不要新的假牙,他说:

“顺其自然最好。”

这时候他一定揉了揉白内障越来越严重的右眼然后淡定地转过了头。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外公在七夕这天赴约鹊桥会他的织女了,生人的生活依然要继续。我,大概会越来越坚强吧,没有依靠就拼命成为需要我的人依靠。


 


Sogni d'o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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