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瘦高个就是”——我们村的北京知青(作者:田志荣;摘自《苦乐年华》)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8 23:00:13

  我们康坪村是一个不足百户的小村庄。村子所在的这条川叫丰富川,名曰川,实则是连绵群山之间夹着的一条狭窄川道。这里平地很少,大都是山地。但为什么叫丰富川呢?后经考证,这道川属古西夏丰村城所在地。也许是我们的祖先期盼物阜民富,便起了这么一个寓意吉祥的地名。新中国成立后,康坪村与陕北的广大农村一样,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个闭塞荒凉的川道里聊度日月。直到有一天,这种闭塞、单调、沉静的生活被一群到这里来插队的北京知青打破。

  1969年元月,康坪村的村民们都忙着做年茶饭准备过春节。有一天,生产队长韩志厚带着几个社员,吆着驴拉车去了公社。韩队长是个老八路,他听说公社要派知青来村里插队,心里有些不愿意。 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来了人就要张口吃饭,生产队的口粮有限,现在又是冬天没活干,等于要白吃白喝好几个月哩!到了公社之后,韩队长发现自己来迟了,因为别的生产队已经将身体好的知青领走了,只剩下几个身体看上去有些瘦弱的知青,韩队长自然不高兴。但不管高兴不高兴,公社的干部给他发话了:“给康坪分来14个知青,你领回去。”韩队长看到这十几个娃娃站在公社院子里,个个冷得发抖,一下子心疼了。可当时他想:这些娃娃一个个穿得薄忽闪闪的,往后咋干活哩?韩队长让与他同来的几个人把大家的行李都装上驴车,这时候,一个瘦高个走过来说:,您是韩队长吧?”韩队长“嗯”了一声,就再没了言语。这时,:我来拉吧。走了一段路,,心里一下子就高兴了。

  知青们问韩队长,咱康坪村都有啥?韩队长觉得不好回答这句话。说啥都没有,是个穷村子,这样说,怕把知青们吓走了,还要挨公社干部的批评;说啥都有,这不是欺骗这些年轻娃娃。最后,韩队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到了村上你们就晓得了。一走进康坪村,知青们全傻了眼。眼前的康坪村,除了几根冒烟的烟囱和光秃秃的大山之外,什么都没有。知青们站在村边的大路上,面面相觑,感到有些失落。

  刚进村,一些碎娃娃、后生和年轻女子们聚在硷畔上。一开始,村里的人都听不懂北京话,大家都来看热闹,有人还直白地说:“是来看这些北京娃娃哭鼻子的。”事实上,当知青们看到村子是这样一种景象,还真的想哭。当天晚上,几个女知青真的哭了。她们说:到老乡家去吃饭,窑洞里黑乎乎的。吃饭的筷子是用柴火棍儿做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怪味儿。面对这样的环境,。会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没完没了。到最后,。他说:“既然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那就跟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一样,是一个胜利。今后,谁当了逃兵,就是给咱知青丢脸!。接着,他又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他说:“我去韩队长家吃派饭,全家人拣最好吃的给我吃。人家从心里把咱当尊贵客人看,我心里很愧疚。我们知青到了村里,不能成为村里的负担,首先要在生活上融入康坪村,要成为康坪村的一个社员。从明天起,我们吃了谁家的派饭,就要帮谁家干活。首先要学会和社员进行交流,主动跟社员们学说陕北话。”

,第二天便主动到各家各户去帮忙。没过三天,大家基本熟悉了康坪村的情况。

  这个时候,生产队的主要劳动是给地里送粪。,韩队长开始有些犹豫,觉得这里的山太高,路又是崎岖的羊肠小道,一脚踩不稳,就要滑到沟底,万一出个事,他还要承担责任。,便对他说:“我们现在就是康坪村的一员,生产队的活就是大家的活。,便半开玩笑地说:“你娃娃要是真能送了粪,才算得上是康坪村的一员。,还特意给他们派了两个帮手。于是,男知青们开始送粪,女知青跟着村里的妇女给生产队磨面。

  送粪不是一个简单的体力活,需要几个人同时协作。捣粪、装粪、上驴、吆驴不仅要有体力,还要有技术。,尤其是上驴,一个人拉着驴,另外两个人要往驴脊背上抬粪。驴脊背光溜溜的,也没有鞍子,再说驴又不好好配合,将粪口袋抬上去,驴刚走两步,粪口袋就掉了下来,于是,不得不喊住驴,再抬,再赶,再掉……看着队里的社员腰一闪,一口袋粪就稳稳当当地搁在驴背上,驴走得再快也掉不下来。干了半天,知青们终于懂得,装粪、送粪,光用蛮力不行。,要想让粪口袋不从驴背上掉下来,必须要将粪口袋装瓷实,给驴压力,尤其是要把粪口袋放在驴背的正中间,这样就能保持平衡。下午的时候,,已经能顺利地送粪了。

  十几头毛驴由六七个男知青吆着,从村里出发,送到对面山上的地里。一路上,大家必须时刻看守着,以防毛驴抖掉粪口袋。知青们到了山上,把驴驮来的粪倒在地里,趁这个间隙,他们站在山顶上,放开声高唱革命歌曲。韩队长听到对面山上有知青在唱歌,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在开社员会的时候,韩队长特意表扬了知青,,说他看上去瘦精精的,但干起活来还满在行。

。他能吃苦、肯钻研,善于团结群众,在康坪村很有威信。很快,他就被任命为大队革委会副主任。

  康坪村自从来了知青之后,办养猪场、开采小煤窑。搞了这些副业之后,村上的集体经济有了发展。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村民们对村财务不公开、不透明有些意见,有人还跑到公社去反映此事。韩队长听到这些闲话很是生气,尤其是他老婆是个躁性子,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就开口骂人,也不知道在骂谁。社员们听了之后互相猜忌,知青们的心里也不舒服。

  一天,:“你是知青组组长,又是大队革委会副主任,见多识广,村里人猜忌我,我老婆又是这个松脾气,你看这事该咋办。”其实,,他觉得这些议论主要是大家对村里的账务不清楚,所以才猜疑。于是,他就和韩队长把队干们叫在一起开了一个会,在会上,:“既然大家对村财务有不明白的地方,那咱就给大家一个明白,白纸黑字写出来,放明朗!”但是,这个提议也遭到一些队干的反对,他们说:社员们对生产队的账务有怀疑,那就换人算了。:“换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关键是要把财务公开,让村里的每一个人对村财务要有知情权!”最后,通过举手表决,大家都觉得公开好。,,大家都信任他。,那就试试。第二天,、村支书尹治海、会计高志强一起,核查了康坪生产队农业、副业和知青安家费的开支情况。核查完毕后,立刻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将每项开支都进行了张榜公布,核查结果是: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些事情。在会上,,并当场进行核对,给了社员们一个明白,还了队干部一个清白。直到今日,这些开支项目的条据都有据可查。

  当年,、监督,做到按时核查公开的做法,时至今日,我国的基层农村村级账务的监督依然沿用这套办法。

  这些娃娃能过把好光景

  知青们住的窑洞位于康坪村的正中。男知青多,占了两眼窑;女知青住一眼。知青们初来康坪的时候,每天干完活要洗手、洗脸,晚上睡觉前还要洗脚。但后来,这个讲究没有了。每天天刚麻麻亮,他们就要上地,上午10点多,做饭的才把饭送到地里,这时,刚刚抓过粪的手,又没地方去洗,不得不在衣服上擦几下就开始吃饭。晚饭要等到天黑的时候才能回去吃,这让长期吃惯三顿饭的知青饿得有些撑不住。知青中有两个人是低血糖,有几次饿得差点昏倒。后来,大家就把从北京带来的糖果攒起来,让低血糖的知青在干活时,兜里揣上几个糖果,饿的时候,吃上一个,还能起些作用。后来,韩队长知道这一情况后,便在上山劳动时,兜里揣上几把干枣,看到哪个知青饿得撑不住了,就拿出红枣让他们来填填肚子。

  白天干活,晚上回到窑里,大家累得不想动弹。女知青还要做饭。晚上,他们经常吃的是高粱、黑豆、麸皮合在一起熬煮的稀饭,最好的饭是玉米面和白面掺在一起蒸的两面馍。当时,知青们一个月每人供给45斤粮,可这45斤粮根本不够知青们吃。为了能吃饱饭,大家就想办法把十几斤细粮兑换成粗粮。当时的换法是:一斤白面能换一斤半玉米面,若换小米,则能换一斤二两。这样交换下来,还凑合着能吃饱。

  过了春节,知青们第一次去李渠集市赶集。在陕北农村,赶集是最红火的事,知青们一方面可以买一些日常用品,一方面还能和其他村的知青聊聊天。有一次,冯如珍在集市上打听到猪娃比较便宜,就打定主意买头小猪回去。韩队长知道此事后,有些不高兴。他说:“现在人吃饭都困难,还要养猪?要知道,猪光吃草不行,必须要添料,添料就得浪费粮食。”更让韩队长不高兴的是,冯如珍买回来的是一只小母猪。要是劁过的猪还能养膘,到年底大伙儿还能分点肉吃,可母猪养大了,下了猪崽,还得要吃要喝。可冯如珍却不这么认为,她说:“生产队如果不养这头母猪,就由知青来养。等母猪下了猪崽后,就卖猪崽。”最后,韩队长算是同意他们养猪了,可他从来不过问养猪的事。到了第二年,母猪产了一窝崽,知青把猪崽卖了,还收入了几十元钱,这在当时成了一笔不小的收入。从此后,康坪村的人都学会了养猪,养猪成了一项传统产业。直到改革开放以后,康坪村的村民仍然有很多人以养猪为副业。上下川里的人说起养猪,都夸赞说康坪人养猪养得好。后来,韩队长每次说起这件事就夸赞知青:“这些娃娃可活泛哩,以后不管走到哪里,准能过一把好光景!”

  娃娃们可把罪受扎了

  知青们刚来时,干活经验少。送粪上山崴了脚,掏地手上起了泡,但他们从来不叫苦。有时,韩队长得意地说:“上下川里的知青,都没有我们康坪村的知青皮实、能干。这是其他生产队选剩下的人,说明剩在锅里的都是稠的。”

  康坪村左右的大山都光秃秃的。在黄土地里刨挖,辛苦一年,还分不到20块钱。因此,该村依托当地资源,把挖煤作为增加收入的一项副业。当时,下煤窑挖煤是一件既危险又累人的苦差事,没人愿意干。谁若敢下煤窑去挖煤,就被村民们视为是“英雄”。知青们知道挖煤能为村上增加收入,就派焦中平和徐雨晴在煤窑考察了一番,回来以后,他们对大家说:“煤窑没有那么可怕。”于是,经过大家商量,决定让男知青也和村上的壮劳力一起去煤窑挖煤。男知青到了煤窑之后,每天吃住在煤窑上,女知青为他们送饭。当女知青们第一次将饭送到煤窑时,看到这些在煤窑里挖煤的男知青一个个黑不溜秋的,一张黑糊糊的脸上只露一双眼睛。当时,她们感到既心酸又心疼。直到今天,那些在看守煤窑的人说起当年男知青在煤窑挖煤时的情景,都感慨地说:“那些娃娃们可把罪受扎了。”

  男知青下煤窑挖煤,女知青们也不甘落后。姚明珊和几个女知青主动要求下煤窑慰问矿工,生产队一开始不同意,但又拗不过她们,便只好让她们也去了煤窑。

  上一个世纪70年代初的陕北煤窑,挖煤主要靠人工。人进了煤窑巷道,开始还宽,但越到掌子面就越窄,只能跪着往前爬。头顶上是石头,巷道两边渗水。有一次,姚明珊正在掌子面给矿工发“棒棒糖”,突然,卷扬机上缠绕的钢丝绳断成两截,钢丝绳的一头不偏不倚地打在姚明珊的腿上,顿时,腿上鲜血直流。一名老矿工看到之后,“呲”的一下,把自己的上衣扯成几绺,迅速为姚明珊裹住腿上的伤口,紧接着,他又一把抱起小姚,快速向公社卫生院奔去。

  知青救了咱娃娃的命

  知青们到康坪没多久,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的生活。在不知不觉、或是在无意识之间,知青们也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影响着村里的人。没过多久,村里的社员也学着知青,每天早晨起来刷牙;一些女社员还学会了用香皂、卫生纸和塑料布。知青们都非常有礼貌,见了村里的老乡,一口一个大叔大妈。他们一有空,就跟村里的年轻人在一起,教他们识字,给他们读报纸上的文章。当时,村上有很多社员听不懂广播,知青们就一句一句地用陕北话讲给他们听。在知青住的窑洞里,每天都聚集着许多年轻人,大家都喜欢听知青讲故事。在村里人的心中,这些知青知识渊博、见多识广,无所不知,连孩子有个头疼脑热,谁家里出现矛盾都去找知青咨询。

  有一天晚上,村民孙明尚的大女子跑到知青窑里哭着说:她弟弟发烧头痛,大队赤脚医生看了没顶事,到了公社卫生院,医生说她弟弟可能患上了脑膜炎,公社卫生院不具备治疗这类疾病的条件,建议尽快转入大医院去救治。

  知青们听了之后都慌了神。后来,经过打问才得知,孙明尚的小儿子得了这个病之后,老孙十分害怕。他患病的这个小儿子叫院生,家里人看到院生的病不见好转,便叫巫婆来“撩拨”,没想到越“撩拨”,小院生的病越严重。大家都说老孙是个糊涂虫。在贾延峰的安排下,知青们一边去叫拖拉机,准备将院生往医院送,一边又到了老孙家。进门一看,巫婆正在院生家,窑里乌烟瘴气,院生病恹恹地躺在炕上,已处于半昏迷状态。问清情况后,王小枫对老孙说:“大叔,孩子现在病得这么厉害,明天再上延安会误事。咱不如连夜上延安,到地区医院去看,那里条件好、技术高,孩子的病很快就能治好。”听了知青们的劝说,老孙有点犹豫。这个时候,王小枫转身严厉地警告巫婆:“你要是再给娃娃瞎糊弄,我让人把你送到公社去。”这时,巫婆也上前劝老孙赶紧把孩子往医院送。说走就走,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放在拖拉机上,出了川道,到了医院,经过紧急救治,没出十天,小院生的病好了。王小枫、刘捷、焦中平几个知青都十分高兴。有一天晚上,孙明尚一家人来到知青窑里。活蹦乱跳的小院生满窑乱窜,孙明尚和他的婆姨、女儿,将自家做的醉枣挨个给大家散发,口中不住地千恩万谢。这时,老孙用亲昵的目光看了看每个知青,诚恳地说:“娃娃们,你们可是我家院生的救命恩人呀!我们全家真不知该怎样来谢承你们。”老孙不善言辞,但这两句话是他掏心窝子的话。他说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割舍不断的亲情

  丰富川,这个富有诗意的川道,在改革开放之后,真正实现了物丰民富;康坪村,这个寓意康泰平安的村庄,开始迈上了幸福安康的康庄大道,而这一切,与当年知青到村上插队有着密切的关联。

  40多年过去了,当年在康坪插队的知青在更为广阔的舞台上演绎出各自的精彩人生,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康坪村,时刻在惦记着那里的父老乡亲。

  一个人的青春记忆,是值得一生回味的美好记忆;人在年轻时形成的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可以受用一生。1997年,当知青们得知康坪村的父老乡亲吃水依然困难,村上发展产业受到水的制约,于是,知青们决定为康坪村兴建引水工程。在刘克的倡议下,知青们纷纷慷慨解囊,筹款2.9万元,为村上建了一口水井,从此,村民们吃上了干净卫生的自来水,养殖业和种植业也得到快速发展。出于对知青们的感激,村上人将这口水井亲切地称为“知青井”。紧接着,知青们又通过积极努力和多方争取,将农业综合开发项目落户到康坪村,从而拉开了康坪村走向富裕之路的序幕。

  一段插队岁月,结下了割舍不断的永世亲情。多少年来,康坪村的旱涝丰歉无不让知青们牵挂在心,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成了他们心中最亲切的景物,那里的父老乡亲被他们视为是自己的亲人。在知青们的亲切关怀下,在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近年来,,大力改善基础设施,积极发展主导产业,村上先后硬化了道路,修了排洪区、便民桥;新修了高标准党员活动室、计生服务室、医务室、文化站等多位一体的综合服务和活动场所;建成了蔬菜川地温室大棚和山地温室大棚,形成了蔬菜、养殖、劳务三大产业,2012年,全村人均纯收入达到1.2万元,村民们过上了富裕安康的幸福生活。

  “东山上的糜子西山上的谷,肩膀上的红旗手中的书”,。每每咏读到这样的诗句,唤起的是知青们对康坪村的记忆,是对青春岁月的记忆。但愿这种记忆、这份亲情能成为一束感情的纽带,将知青们与康坪村永远连接在一起。

书 号:ISBN 978-7-5117-2066-5

丛 书 名:北京知青与延安丛书

定 价:68.00

出版时间:2014年3月

字 数:276千字

页 数:4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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