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古代的郡主,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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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  |  短篇  |  幽默  |  完结


蠢萌好运爹,彪悍护短娘,纨绔弟弟要上房。被退婚三次心不慌。美华服,金横梁。有钱有权谁还稀罕郎?这是一个被退婚三次的艳俗女主跟伪君子男主的故事。


01

又被退婚


金秋九月,本是丰收的好时节,但是静亭侯却躲在书房里砸了好几样瓷器,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看起来不像是侯爷,倒更像是个市井流氓。


“在京城这个地界儿,敢得罪我班淮,老子弄死他!”

“父亲,您别生气,儿子这就出去找人揍他一顿。”


“你叫人揍他,我找皇上收拾他!”


“闹够了没有?”阴氏一脚踹开书房门,看着摩拳擦掌的父子俩,厉声呵斥道,“还嫌外面那些话传得不够难听是不是?”


静亭侯与儿子齐齐噤声,静亭侯把踩在椅子上的腿收了回来,静亭侯世子班恒把挽起来的袖子捋了下去。


九月的天,阴氏愣是要扇着扇子才能勉强平复心底的怒气,她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瓷片,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下,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丫鬟婆子们开始七手八脚的收拾起来。


瓷片撞来撞去的声音听得她心里火气更重,狠狠地瞪了父子二人一眼,素手一拍,桌面上的茶盏跟着跳了跳。


“不过是个乡野小地出来的东西,考上科举竟说要退婚,还摆出一副当初是我侯府逼婚他才不得不从的姿态,什么玩意儿?!”


“母、母亲,”班恒凑到阴氏面前,陪着笑脸道,“您且别动怒,天底下三条腿儿的蟾蜍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咱们家要收拾他,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可别把您身子气坏了。”


“我倒是不想生气,可你看看这都什么事儿?”


任哪个做母亲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被人退了三次婚,心里都畅快不起来。


她膝下仅一子一女,侯爷虽荒唐懒散,但不是贪花好色之人,所以家里并无妾侍通房,不过他也就这个优点能拿得出手了。


当初女儿出生时,她跟一位闺中好友订了娃娃亲,哪知道那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天花夭折了。


女儿十三岁时,与忠平伯府嫡次子谢启临定亲,哪知道临出阁了,谢启临突然找到“真爱”,跟“真爱”私奔了。害得外面都在传,她家姑娘是个草包,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不然堂堂伯爷府的公子为什么宁可跟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私奔,也不跟她成亲?


后来谢启临虽然被找了回来,但两家婚事黄了,从此两家人也不再来往,差点没成为仇人。


这次的事情更加荒唐,这个沈钰是是东洲沈氏偏支,勉强算得上当地的望族,来京城后对他们家姑娘一见钟情,哭着求着跟他家提亲七八次,结果他们家刚答应下来,他这厢又反口了。


退婚的时候,表面上说着配不上他们家,内里却是嫌弃她家姑娘口有美貌没有头脑,为人奢侈懒散,不是良配。


当初你没考上探花时咋不这么说?这会儿倒嫌弃她家姑娘奢侈了,他们静亭侯府有钱,愿意让自家姑娘奢侈点又怎么了?!


这厢班家三人气得食不下咽,那边被退婚的正主却还睡得正香。


班婳在做梦,这个梦很长,长到她醒来的时候,根本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当她坐起身,看到外面挂着的珍珠帘,才恍然惊觉,她刚才是在做梦。


对了,她刚才梦到什么了?


好像是她又被退婚,谁做了皇帝,她父亲冒犯新帝,被削去了爵位,然后他们全家就过上了苦巴巴的日子。


天啊,不能跟人攀比首饰,攀比华服的日子有多么可怕?


不能看那些人明明在背后骂她,表面却不得不恭敬她的憋屈样子,这人生该有多无聊?


这个梦实在太晦气,她还是早点忘了好。


“乡君,”丫鬟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沈探花竟然来退婚了。”


班婳软趴趴的腰杆顿时挺直起来:“退婚?”


完了,噩梦成真了!


她父亲不是静亭侯,那她弟弟就不是世子,她也不再是当今陛下亲封的乡君,她以后还怎么吃喝玩乐,打马遛狗赏花?


人生苦短,难道她只有短短几年的享乐时光了吗?


那个梦别的她没记住多少,自己不是乡君以后有多惨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想到这,她顿时悲从心来,穿上鞋子披上衣服就往主院跑去。


“乡君,您的头发!”


幸好静亭侯府的下人嘴严,不然到了明天,京城里的热点就会变成“静亭侯嫡女因退婚发狂,衣衫不整在家中狂奔。”


实际上,这也是静亭侯看到女儿后的第一个想法。


“我的乖女,”静亭侯看到女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书房,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乖女,咱不嫁了,明天爹去给买一打的面首回来,能文能武长得好,你喜欢哪个挑哪个。”


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害得他女儿变成了这样。


这种时候,静亭侯已经把自己抛出了男人的范围。


班恒艳羡的瞥了姐姐一眼,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没见谁给他张罗一个,夜深人静红袖添香,也是雅事嘛。


“想都别想,”阴氏斜着眼睛瞪了儿子一眼,“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念书。”


“我、我什么都没想。”班恒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他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被母亲念叨了。


“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那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阴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早就软了一半,恨不得手撕了那个沈钰。但是她担心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女儿,只得好言好语的劝导。


“你父亲刚才的话虽然糊涂,但是……”阴氏轻拍着女儿后背,察觉到她在不住的颤抖,便温声软语道,“天底下好男人多着呢,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家里的铺子庄子田产都有你的份,你有钱有地位,怕什么呢。”


班婳在阴氏身上蹭了蹭,小声道:“我不是因为那个谁退婚难过,是因为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才有些害怕。”


“梦到什么了?”阴氏见女儿并不在意退婚这件事,偷偷松了口气。


“新帝登基,他削了父亲的爵位……”


“削了爵位?!”班恒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新帝是谁,我们现在先坑死他。”


“我记不清了,”班婳认真思索了半晌,“不过应该是个很厉害的男人。”


“你都不记得人家是谁了,还能记得人有多厉害?”班恒切了一声,“这也太不靠谱了。”


“做梦还能当真了,不厉害能当皇帝?”阴氏在班恒后背上敲了一下,不让他跟班婳呛嘴,“别怕,别怕,梦都是假的,咱们家不是好好的么?”


“你祖母是大长公主,谁敢动我们?”阴氏抬出了他们家最大的靠山德宁大长公主来安抚女儿的情绪,“不怕被祖宗们骂?”


“可是新帝不是蒋家人啊。”班婳眨着眼睛,美丽的双瞳带着一层雾气,看起来格外地楚楚可怜,“那个登基的人,是个居心叵测的朝臣。”


“嘶,”阴氏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门外,丫鬟婆子已经退出去了,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


班婳知道母亲不会信自己做的这个梦,实际上连她自己都对这个梦半信半疑,“梦里我被人退婚,结果我刚才醒来的时候,那个姓沈的就真退婚了。所以……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那、那怎么办?”从小到大都是纨绔的班淮紧张地看向阴氏,“夫人,要不我们偷偷找个地方藏点金银珠宝?”


“父亲,你怎么能信我姐的话,她都被退婚好几次了,就因为这个就相信她的梦是真的,那也太好笑了,”班恒摆了摆手,“姐,你再想想,梦里面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嘴欠!”班婳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班恒的脑门,手臂上价值连城的血玉手镯晃得班恒差点花了眼。


“我想想,”班婳收回手,扯着她那一头乱糟糟的青丝,“我再想想。”


班淮紧张地看着自家女儿,心里万分希望这个梦是假的。


“对了,我记得梦里还发生过一件事,就是在我被退婚后不久,谢启临坠马摔坏了一只眼睛。”鉴于对方跟人私奔,让自己丢了大脸,所以班婳把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解气嘛。


“不愧是我班淮的女儿,得罪你的人,在梦里也不要让他好过。”班淮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那个谢坏水就不是个好东西!”


“对!”班恒在一旁附和道,“我见他一次,就找他一次麻烦。”


阴氏冷笑道:“可每次都是你吃亏。”


“那个谢启临读书多,一肚子坏水,每次都能把黑得说成白的,我哪儿说得过他啊,”班恒悻悻道,“不过我也不吃亏,他嘴皮子再厉害,我也不疼不痒,我揍他一拳他还是要疼的。”


在班恒的逻辑世界里,被人骂不算吃亏,被人打才叫吃亏,名声这类东西,对他班小侯爷来说,那是天边的浮云。


“乖女,你梦里面谢坏水摔坏眼睛是什么时候?”班淮跟班恒一样,压根不在意什么名声,反正他从小到大,也没听到几个人夸他。


“就在沈钰来退婚的第二天。”


“那就是明天咯?”


02

梦成真


“伯爷,小的刚才在门外看到静亭侯府的下人了。”


“他们又想干什么?”忠平伯一听到“静亭侯”三个字,脑仁忍不住一阵发疼,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脑子进水,与静亭侯府定亲,搞得现在静亭侯府的人三天两头找他家麻烦。


如果是遇到要脸面的人家,大家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不会在明面上闹起来,可静亭侯府的人偏偏不这样,班淮没事就在朝上跟他唱对台戏,他那个儿子也时不时来给启临找麻烦,有时候甚至还动手打人,真是有辱斯文。


“小的不知道,”来报告的小厮茫然地摇头,“他就蹲我们家大门不远处,什么都没干。”


“这一家子从主人到下人都有脑疾,”忠平伯没好气道,“随他们去,难不成他们还敢打到我们府上来?”


小厮默默地想,两年前静亭侯不就带着一帮小厮把他们大门给砸了嘛?这事后来还闹到陛下跟前去了,结果静亭侯有个做大长公主的母亲,静亭侯被陛下不疼不痒的训斥几句后就放了回来,把他们伯爷气得病了大半月都下不来床。


在忠平伯看来,静亭侯就是整个京城里百年难得一寻的奇葩,荒唐任性,死不要脸,老子儿子都一个样,仗着与皇家的关系,整日里招猫逗狗,闲散度日。


他活了几十岁,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一对父子。


老子兄弟都一个样,生的女儿能好到哪儿去?


一家子荒唐货!


忠平伯心里正骂着静亭侯父子,管家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伯爷,出事了!”


京城里的贵妇千金们又有了新话题,那就是忠平伯嫡次子骑在马背上,莫名其妙摔了下来,眼睛刚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坏掉了。


没摔倒手,没摔到脚,就把一只眼睛也摔瞎了,你说这是什么运气?


有好事者突然想到,这位好四年前跟静亭侯府的乡君订过婚,后来婚事虽然没成,但也算是有过一段,该不会是那乡君克的?


不然一个骑术精湛的贵公子,怎么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摔下马背了?


当一个人认定某件事情以后,他会掐去中间逻辑关系,直接给出简单粗暴的结论。


比如说班乡君克夫。


明明两年前两家就退了婚,忠平伯府也准备重新给谢启临重新定亲了,现在谢启临出了事,还是有人把事情扯到了班乡君的头上。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班恒从外面回来,气得在家里转了无数个圈,“这些人真是胡说八道,谢坏水摔坏了眼睛,关我姐什么事,又不是我姐把他推下去的。什么克夫,他又不是我姐的夫君,真是不要脸。”


“世人都是愚昧的,”班婳穿着繁复讲究的裙衫,头上戴着今年新出的宫花,在丫鬟们的前呼后拥下走进弟弟的院子,“他们关心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可以八卦的对象,你为这些蠢货说的话生气,气也白气。”


“我这是为了谁啊?”班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挥退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咽着口水道:“你的梦……成真了。”


班婳在他身边坐下,单手托着下巴,叹口气道:“五年后,你就不是世子了。”


“那你也不是乡君了,”班恒瞥了一眼他姐身上的金银首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姐弟俩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乖女,”班淮满脸是汗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大堆画卷,“你看看这里面谁比较可能是那位?”


那位是哪位,班家四口都知道,但是却不敢说出来。


“这是当朝右相石崇海。”班淮打开画卷,指着上面的瘦小老头子道,“这人出身寒门,看起来对陛下很忠心,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没有可能是他?”


“不是这个老头,”班婳瞥了一眼后摇头,“那人没这么丑。”


“你在梦里连人家长什么样都记不住,”班恒好奇的问,“怎么知道他长得好看的?”


“女人的直觉,你们男人永远不会懂的,”班婳抬了抬眼皮,“下一个。”


“这是当朝左相严晖,很多时候都跟陛下作对。”


“不是。”


“尚书令周秉安?”


“也不是。”


“兵部仆射?”


画卷看了一大半,班婳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摇头,不断地摇头。


“这已经朝上比较有实权的官员了,”班淮看着扔得满地的画卷,脸上带出苦恼之色,“宗室那些王爷郡王都是蒋家人,肯定也都不是,究竟还能有谁呢?”


班婳顺手打开一卷画,上面画着一个很年轻人的男子,玉冠锦袍,看起来格外有风采。


“错了,错了”班淮抢过她手里的画卷,“这是其他府上的未婚郎君,不小心混进去了。”


“父亲,这位你别想了,”班婳没有阻拦班淮抢画的动作,“全京城多少女人盯着他,找这么个夫君该多糟心。”


“参考参考不行么?”班淮嘿嘿一笑,“你不是喜欢好看的男人吗,这个肯定符合你的标准。”


“想到五年后我们就要过上艰难困苦的生活,再好看的男人都不能让我心动了,”班婳趴在桌子上,神情恹恹,“反正五年以后,我也没有成功嫁出去。”


班恒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姐,你还是去别庄养几个男宠吧,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反正那些公主县主什么的,养男宠的也不少。


班婳不想理他,世界上好看的男人很多,但是长得好看又有气质的男人却很少,但是这样的一般都有身份,就算没有身份,也被公主郡主们带走了,哪还轮得到她?


见班婳兴致不高,班恒决定讲一些谢启临的倒霉事让她开心开心,“谢坏水被抬回家的时候,听说血把半边脸都糊了,那场面简直啧啧啧,像这种负心汉,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眼睛都摔坏了,容貌肯定也要受影响,真可惜,”班婳幽幽叹息一声,纤细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不过摔得好!”


“我早就受够这个神经病了,跟个烟花柳巷的女人跑就跑了,被抓回来以后,每次见到我都摆出一副欲语还休的恶心样子,真当我非他不嫁似的,脸那么大,怎么不去求娶公主?”


“因为他身份不够啊,”班恒专业给自家姐姐拆台,“他家虽然领了一个爵位,但也是寒门出生,皇家公主哪儿看得上他?”


“这种皇室看不上的男人,转头为了个烟花柳巷女人跟我退婚,这种事说出来很有面子么?”


班婳没好气的朝班恒翻了一个白眼,“算了,反正我们早晚也会被新帝给夺去爵位封号,现在该吃吃该喝喝,想办法再偷偷置办点产业,能风光多久就风光多久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风风光光又一年,反正以他们家这点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说得对,”班淮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去把上次看到的古董扇子给买下来,以前你母亲不让,现在应该没有意见了。”


反正他们家这么多钱,现在不用以后被抄家就没机会用了。


果然这次班淮再去向阴氏讨钱用,阴氏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顺手还多给了他两千两银票,让他看着什么女孩儿稀罕的东西,就给自家闺女买回来。


京城的人突然发现,静亭侯最近阔了起来,什么珍稀古玩,价值上万银子的东西,静亭侯买起来眼都不眨一下。


众所周知,静亭侯此人十分荒唐,唯一怕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德宁大长公主,一个是他的夫人阴氏,平时身上揣的银票,从来没超过五百两。


现在他突然变得如此大方阔气,不由得让人忍不住怀疑,静亭侯与阴氏感情出了问题,阴氏已经管不住他了。


这日,安乐公主摆赏菊宴,邀请了京城里不少的贵妇千金,班婳身为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班婳向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因为只有这些人多的场合,她那漂亮的华服美饰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


偏偏她还有一张让很多女人都嫉妒的脸,虽然很多女人在背后酸气十足的说她相貌艳俗,空有美貌内里是草包之类。


对此班婳接受良好,因为这些女人虽然嘴上瞧不起她穿着华丽,瞧不起她美艳无脑,但是眼里的羡慕与嫉妒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她就是喜欢这些人明明很嫉妒,还偏偏嘴硬装作瞧不起的样子。


只要想到那一双双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眼睛,她就能多吃一碗饭。


“女人要炫耀,不是金子越重越好,而是东西越精致越值钱才好。其他女人平时压箱底舍不得拿出来的东西,我却可以戴着扔着玩,那就是炫耀,”班婳在额间描了一朵艳丽的牡丹,对着镜子满意的看了好几眼,对身后的丫鬟道,“看来看去,还是这种花最适合我。”


时下流行梅花、青莲之类的花钿,桃花牡丹之类往往被千金小姐们笑作俗气,可她班婳就是如此俗气的人。


牡丹多好,既贵气又美丽,那干巴巴的梅花比得上么?



03

看脸


安乐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长女,七年前嫁给一个姓王的世家嫡子,夫妻二人也如胶似漆过一段时间,后来王驸马竟然偷偷摸摸在外面养外室,气得安乐公主用马鞭把他抽了一顿,赶出了公主府。


当时这事闹得满城皆知,最后以王驸马坠马身亡而结束。


曾有人说王驸马的死因存疑,但是谁也找不到证据,加上后来王家败落,便无人敢再提此事,最多在背后偷偷感慨一句,最毒妇人心便罢了。


不过谁叫那么王驸马不识趣,娶了公主也敢在外面胡来,这就是老寿星上吊,自找死路。


王驸马死后,安乐公主也不愿再嫁,养了一群戏子歌姬在别庄饮酒作乐,再不然便邀请京中贵女们打马游玩,算得上是京城纨绔小姐团体的代表人物之一。


这次安乐公主举办赏菊宴,几乎所有受邀的贵女都赏脸去了,很快别庄便热闹起来。


“你们看到班乡君了没有?”


“没有,她今天约莫是不会来了。”


“为什么?”


“听说沈探花前几日去静亭侯府退婚了,当天沈探花是被静亭侯打出来的,不少人都瞧见了呢。”


贵女们平日闲着无事,凑在一块难免聊点各家的八卦,班婳“又被退婚”称得上是当下的热门话题。


“我如果是她,也没脸出来凑这个热闹,”谢启临的妹妹谢宛谕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小声对身边的同伴道:“那一家子的荒唐人,谁敢结这门亲谁倒霉。”


她的同伴石飞仙乃是当朝右相孙女,不仅长得出尘美丽,还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就连太后都亲口夸赞过。


石飞仙性子寡淡,能与她交好的人并不多,谢宛谕便是其中一个。


她不太喜欢班婳那张扬的性子,所以听谢宛谕提起她,便微微皱眉道:“罢了,她一个女儿家被退婚三次,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且别提了。”


“就算我们不提,别人一样要说闲话,”谢宛谕想起自己的哥哥,双手绞着帕子道,“若不是她妨克我哥,我哥怎么会伤了眼睛。”


朝廷用官,很少有用眼睛残疾的先例,如今他哥坏了一只眼睛,不仅日后不能再入朝为官,就连亲事上也要降一等。


现如今母亲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她实在受不了家中那沉闷的气氛,才逃出来透透气的。


世人都爱迁怒,谢宛谕才不管那些妨克的传言是真是假,反正她不喜欢班婳那副猖狂样,抱怨班婳一番,心情都好多了。


石飞仙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自然也没有提,谢启临出事那天,是想给她送一本诗册。


班婳一下马车,守在别庄门口的丫鬟婆子都迎了上去,不管那些千金贵女怎么看待这班乡君,她们这些做奴仆的却是要好好伺候这位主。


谁让这位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讨喜的嘴,哄得宫里的太后皇上都喜欢她呢?


“见过乡君,您可算来了,公主正在内院等着呢,奴婢给您引路。”


班婳就喜欢别人众星拱月般的捧着她,当下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从荷包里掏出几粒银花生,扔给面前这个说要为她引路的丫鬟:“走,安乐姐姐这里的菊花向来比别人家的漂亮,我怎么能不来。”


“谢乡君赏,”拿了赏赐的丫鬟脸上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您往这边走,小心脚下的台阶。”


“真没意思,”安乐公主弹着盘子里的玉珠,视线扫过院子里那些优雅贵气的千金小姐们,扭头对身边的嬷嬷道,“婳婳还没来么?”


“公主,班乡君今日还没到,”嬷嬷想起近几日京中那些流言,却不敢在公主面前显露,“想来正在路上。”


主仆二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女子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一个身着艳丽宫装的女子左手一个美人,右手一个佳人,笑盈盈的朝这边走来。


“我道是谁弄出这般大的动静,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安乐公主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几分,起身朝来人走去,“好好的,你又来逗我家的丫头,到时候又要惹得她们左一句班乡君,右一句班乡君,倒把我给忘了。”


“姐姐,”班婳放开手里的美人,福身想给安乐公主行礼,被安乐公主一把扶住,“快别,给我行礼的人多着,可不缺你一个。”


“我们小半月不见,总要装一装的。”班婳与安乐公主携手走进园子,脚刚踏进去,就感到无数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扶了扶鬓边的步摇,朝众贵女露出一个美艳逼人的笑意。


既然她们想看,她就让她们看个够。


她今天的裙子是用贡缎做的,玉佩是有钱也买不着的鸡血玉,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讲究,她精心打扮大半天,若没人看那多扫兴?


谢宛谕看着她那副猖狂样儿,脸差点扭曲起来。


她哥眼睛坏了一只,班婳却红光满面打扮得艳光四射的出现在这里,她心里那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总算是明白母亲为什么喜欢在无人处骂某些女人为贱人了,因为这两个字才能发泄她内心无处安放的愤怒。


安乐公主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美酒与佳肴,满院子的千金贵女,一边听着乐师们弹奏的曲子,一边吟诗作画,倒也是快意。


班婳从小不学无术,不擅长吟诗也不擅长作画,唯有一张嘴格外刁钻,哪样东西食材是陈的,哪样是新的,她只需要尝一口,便能识别出来。


“这酒是下面庄子里的人送来的,味道怎么样?”安乐公主让班婳尝了尝新得的果酒。


“还成,”班婳把头凑到安乐公主耳边,小声道,“你看到那个谢宛谕没有,瞪着我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怎么,你们两个玩不到一块去?”安乐公主大班婳七岁,对于她来说,班婳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情感上自然更偏向班婳。


“我哪能跟他们玩到一起?”班婳抿了一口果酒,懒洋洋道,“她们爱的是吟诗作画,温婉可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念书啊。”


“你也别抱怨,若不是谢启临跟人私奔,她就成你小姑子了。”


“谁稀罕嫁给一个有眼疾的男人,”班婳哼了一声,放着她一个正经侯府乡君不娶,偏偏跟一个烟花柳巷女子私奔,简直让她丢尽了颜面,“幸好他当年私奔了,不然我还要守着一个花心半瞎子过一辈子。”


对谢启临她是有过好感的,毕竟他长得好,又会哄人开心,那时候她年幼不懂事,便让父母答应了他家的求亲。


后来她才明白,相信男人的一张嘴,不如相信白日见鬼。


当初求亲的时候,他是体贴又温柔,后来跟人私奔的时候,又摆出一副当年我不懂事,现在才找到真爱的模样。


还有那个谢宛谕,她哥当年悔婚丢她的颜面,现在她还好意思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班乡君,大家都在作诗玩,你怎么不来?”谢宛谕笑眯眯的朝她挥手绢,“快过来。”


“啧,”班婳懒得搭理谢宛谕那副故作友好的模样,头一扭,继续跟安乐公主闲聊。


她这么不给谢宛谕面子,谢宛谕就有些尴尬了,她抬头迎向各家贵女们的视线,勉强笑道:“可能班乡君对我们家还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自然是被谢家退婚那件事。


当下女子虽然比前朝更自在,但终究还是男尊女卑的时代,男人退婚,就算是男人的错,但是对女子的名声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影响。


你若是好,那别人家为什么会退婚?既然男方坚持退婚,那肯定是女人哪里存在问题。


本来是谢家做得不厚道的事情,鉴于班家纨绔的作风,以及班婳丝毫不低调的做人准则,所以很多贵女便默认了谢宛谕这种说法。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谢家二郎还是不愿意要她。


这种想法让很多贵女感到快意,有种高于班婳的优越感。


虽然现实是她们不敢像班婳那样,不高兴就甩人面子,高兴了就拿金子银子赏人,更不会像班婳那样,穿着奢靡讲究。


这是不对的,身为女子更重要的应该是姿态与内涵,像班婳那样的女人,实在是太浅显太庸俗了,简直就是丢尽了家族的颜面。


“那个沈钰是怎么回事?”安乐公主皱起眉头,“当初不是他哭着求着要娶你么?”


“谁管他怎么回事。”班婳用银叉取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嫣红水润的唇就像是熟透的蜜桃,让安乐公主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爱退就退,他除了那张脸,也没哪儿让我看上的。”班婳放下银叉,漂亮的双眼眨了眨。


她记得梦里面的沈钰下场也不太好,脸上被刺字发配到了边疆。


“你这么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不如嫁给容瑕?”安乐公主失笑道,“整个京城,便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


04

不要脸


“容瑕?”班婳听说过这位容伯爷的大名,京城无双公子容瑕,书画双绝,貌胜潘安,是个出门必受女子追逐的男人。


“怎么,瞧不上?”安乐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翩翩君子世无双,连石飞仙这样的才女都曾亲口夸赞过的男人,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班婳想得很开,“这样的人,生来喜欢的大概是神仙妃子般的人物,我啊,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在她记忆力,见过容瑕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次看到此人,她都觉得对方不是人。而是天山上的雪莲,夜空上的皎月,所以两人压根儿就不搭界。


见班婳对成安伯似乎没什么男女之情,安乐公主反而放心了:“幸而你不像某些女人一样,为了容瑕疯疯癫癫,我倒是放心了。”


班婳此时哪有心情去考虑男人这种事情,只要想到五年后她不再是乡君,她就觉得整个世间都是凄凉的。


中午用的是螃蟹宴,班婳坐在安乐公主的右边,安乐公主左边坐的是康宁郡主,当今圣上弟弟的女儿,班婳与她的关系只算得上是勉强,平时间的关系并不热络。


班婳知道她性格冷淡,也不爱往她身边凑,只低头挑肥大的螃蟹来吃。


“班乡君近来瞧着好像消减了几分,可要注意身体,”一位千金小姐看着班婳,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气大伤身。”


“瘦了穿衣服更好看,我有气从来不憋在心里,一般当场就发作了,”班婳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抬头瞥了眼这个说话的千金小姐,“你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婳婳,她是李大人的女儿李小如,平时也常与我们聚在一块,”康宁郡主闻言,莞尔一笑,轻声解释道,“你怎会没见过?”


班婳眉一挑,懒洋洋道:“我竟是从未注意到过。”想嘲笑她被沈钰退婚还要装模作样,班婳从不给这种人面子,“约莫是李小姐穿得过于素净了,我这个人向来爱热闹,不太起眼的人就记不住。”


“你……”李小如眼眶发红,眼中的泪水似落未落,就像是被狂风摧残过的小花骨朵,十分的可怜缩着,等待着别人的保护。


“班乡君,”石飞仙见状微微皱眉,随后微笑着看向班婳,“您这又是何必?”


满桌子寂静。


班婳低头敲着一只蟹钳子,偏头对安乐公主道:“这螃蟹好,肉又鲜又嫩。”


安乐公主知道她这是故意不搭理石飞仙,无奈一笑:“你如果喜欢,等会便带一筐回去。”


一整桌人都知道,班婳这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石飞仙的话,心里对班婳的厌恶感更甚。


不就是仗着有一个做大长公主的祖母,才能如此耀武扬威么?


石飞仙可是当朝右相的孙女,可比她家那个有爵位无实权的父亲厉害多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石飞仙面子,这简直就是把右相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班婳她疯了吗?


班婳疯没疯她们不知道,但是现在谁也不敢去招惹她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脑子正常的人做事有迹可循,像这种没头脑的行事作风全靠情绪,跟她吵架有辱斯文,不跟她吵又觉得憋屈,所以干脆不去招惹最好。


谢宛谕与石飞仙都被她下了面子,她们何必再去讨这个没趣?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错觉,以前的班婳虽然有些随性,但还不至于像今天这般不给人颜面。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沈钰退婚刺激了她,让她破罐子破摔了?


在场不少人都这么想,有心软的开始同情起她来,还有些开始偷偷地幸灾乐祸。


有了石飞仙与谢宛谕的前车之鉴,后面再没有人去招惹班婳,知道赏菊宴散场,也没有谁跟班婳多说几句话。


“你这个性子不改便罢了,”安乐公主送班婳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叹气道,“现在的心气儿更大了,再这么下去,给你招来祸端可怎么好?”


“好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班婳不甚在意道,“她们本就不喜欢我,就算我现在好声好气的跟她们说话,待我落魄了,她们也还是会迫不及待的来看我笑话,我又何必给她们好脸。”


“什么落魄不落魄的,好端端的想这些做什么?”安乐公主失笑道,“小心姑祖母听见这话收拾你。”


班婳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跟安乐公主道别后,就上了轿子。


京城有名的古玩店里,班淮看着掌柜捧出来的玉佩,摇了摇头:“这个不行,还有别的么?”


“侯爷,小的哪敢骗你,这已经是店里最好的东西了,”掌柜陪笑道,“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不看,”班淮头一扭,“等你这里有好东西以后,爷再来看。”


“好的,侯爷慢走。”掌柜松了一口气,这位静亭侯虽然有些挑剔,但是为人大方,找不到合心意的,也不会拿他们出气,还算是好伺候的客人。


所以尽管外面人都传这位是个纨绔,他们这些做商人的,倒是挺喜欢这位静亭侯的。


“侯爷,前面好像出事了。”班淮身边的长随小柱儿靠近班淮乘坐的轿子,小声道,“路走不通。”


“出什么事了?”班淮掀开轿帘,听到前面传出哭声,不少老百姓围在前面,又吵又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班淮急着回府,听着又哭又闹的,又懒得绕路走,只好让下人去问问。


没过一会儿,小柱儿就跑了回来:“侯爷,小的打听出来了,有对老夫妻进城卖山货,哪知道遇上了骗子,给的铜币竟是假的,老头子一气之下,竟晕了过去。”


若是以往,班淮是不会关心这种小事的,但他今天揣在兜里的银子没有花出去,便难得起了几分闲心,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把这银子给他们。”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


“好嘞。”小柱儿接过银子,一路小跑着挤进人群,把碎银子放到痛哭不止的老太太手里:“老太太,这银子你拿去,请个大夫给老爷子瞧瞧。”


“这怎么使得?!”老太太看着手里的这块银子,吓得脸都变了,又见给他银子的这个人穿着上好的棉袍,更是不敢要,“大人好意老妇心领了,只是这么多的银子,老妇愧不敢受。”


“放心拿着吧,这是我们家侯爷给你的。”小柱儿见倒在地上的老爷子面色蜡黄,叹了口气,把碎银子塞进老太太手里后,转身便往回走。


“好人啊!”老太太老泪纵横的捧着碎银子,跪在地上朝班淮轿子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


有年轻力壮的人见了,帮着她叫了一个大夫来,没过一会老爷子便醒了过来。老太太高兴得又哭又笑,总算是想起询问四周看热闹的人,刚才帮她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那个人我认识,他姑妈跟我们家是远方亲戚,”一个穿着干净的中年男人在众人敬仰的眼神下缓缓开口道,“听说他一家子都在侯府当差,穿的是上好棉布衣,顿顿都有肉吃,侯府好些下人都归他管。”


“原来竟是侯府的人,”旁边百姓恍然大悟,不过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侯爷爵爷,于是又有人问道,“你可知他是哪个侯府的人?”


“那来历可就大了,知道大长公主么?这位侯爷便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静亭侯,方才送这老太太银子的,定是静亭侯无误了。”


大长公主的儿子,那就是当今陛下的表弟,那肯定是很厉害的大人物了。


“这位侯爷真是好心人啊。”


最终,对京城贵族圈子丝毫不了解的普通老百姓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远处,坐在轿中的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人群开始散开后,便放下了轿帘:“回府。”


“伯爷,不去忠平伯府了吗?”


“不去了,”男人平静正经的声音传出轿子,“明日再去。”


“是。”


轿子掉头往回走,走了没多远,对面一顶红缎垂璎香轿往这边行来,一看便是哪家贵女专乘的轿子。


男人掀起轿窗的帘子,看到了对面轿帘上绣着繁复的牡丹,中间或缀着珠宝玉石,十分的华贵。他的目光在轿顶上嵌着的红宝石上扫过,缓缓放下了窗帘。


好在道路宽敞,用不着谁让谁,这顶红缎香轿便与这蓝顶轿子擦肩而过,走得远了,还能听到轿子上传来的叮叮当当响铃声。


这厢班淮虽然绕了一段路才回了府,但是想到自己今天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他顿时觉得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更加鲜亮起来,连带着儿子来找他讨银子使的时候,忍不住多给了他一百两。


“父亲,别人家纨绔一出手都是几千两上万两,我们家的纨绔也不能输给别人啊,”班恒甩着手里一百两面额的银票,“这让我们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脸面了,反正我们也不要脸,”班淮挺了挺胸,“没事别出去乱晃,回房看书去。”


班恒:……



05

藏银子


班婳下了轿子,对来迎接她的下人道:“世子回来没有?”


“乡君,世子半个时辰前已经回来了,”下人躬身答道,“正在书房里念书呢。”


“念书?”班婳挑了挑眉,她弟弟是进书房就会头晕的家伙,要能静下心来读书,那真是天下红雨了,“走,我看看他去。”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班婳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班恒的读书声,班婳推开门,见他摇头晃脑一脸认真的模样,双手环胸道:“别装了,念的《论语》,手里拿的却是《礼记》,你可真厉害。”


“我这是混淆念书法,眼里看的是《礼记》,心里背的却是《论语》,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我的记忆力,”班恒脸不红心不跳辩解道,“你一介女流,懂什么。”


“嗯?”班婳挑眉,“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班恒把手里的《礼记》放下,陪着笑凑到班婳面前,“姐,你知道我脑子不好使,刚才是在胡说八道呢。”


班婳没有理他,走到书架上取出一套《孟子》,翻开就发现这只是《孟子》的壳,实则却是个什么杂记,她还没来得及翻开,书就已经被班恒抢走了。


“姐,我的好姐姐,这书你可不能看。”班恒抢过书以后,就死命往怀里塞,这种书可不能让他姐看,不然母亲非揍死他不可。


“不看我也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无非是些山中遇狐仙,公子小姐互许终身的故事,”班婳瞥了眼塞满书的架子,“今天这么老实?”


班恒低着头不说话。


“是不是又在外面惹麻烦了?”班婳怀疑的看他一眼,“还是缺银子花了?”


“那……那也不是什么大事,”班恒看房顶看地,就是不敢看班婳,“就是出了一点小事。”


“说吧,出了什么事。”班婳在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慢慢说。”


“今天我骑马回来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来,不小心被我的马踢伤了,”班恒觉得自己也挺冤的,明明骑马的速度很慢,谁知道会有人突然跑出来,而且刚好惊到了他的马,然后被马儿一脚踢翻。


要知道这匹马可是祖母送给他的,据说是塞外进贡来的纯血马,腿劲儿特别足,他怀疑被踢的人伤得不轻。


“后来呢?”班婳皱了皱眉,她弟虽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绝对做不出在闹市纵马伤人这种事。


“后来我正准备把他带去看大夫,突然从旁边又冲出几个人,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就跑,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班恒摸了摸他那不算聪明的脑袋,“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报官,”班婳剥着果盘里的干果,一边吃一边懒洋洋道,“反正咱们也找不到人,又不想被人暗算,干脆就明着报官。”


“万一他们把我抓走怎么办?”


“你是不是猪脑子?”班婳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班恒,“你不会说,今天看到有人疑似被追杀,还撞到了你的马前,你担心出事,就来报官了,再说了,”班婳摸了摸手腕上的血玉手镯,“现在谁敢动你?”


“那倒也是,”班恒想到自家五年后才会倒霉,顿时底气十足,“可万一不是追杀怎么办?”


“你知道疑似的意思吗?”班婳拍了拍手,站起身道,“你管他是不是呢,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


“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班恒脑子虽然不算好,但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得进好话,所以班婳这么说,他就乖乖照做了。


夜幕时分,京城县尉赵东安正准备换下官袍回家吃饭,就听到衙役来说,静亭侯世子来报案了。


身为主管京城治安的八品小官,赵东安一直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因为这是天子脚下,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变成大事。


加上京城里贵人多,就连普通老百姓,都有可能一两门显赫的亲戚,所以为了京城的治安,他简直是操碎了心。


现在一听到静亭侯府的世子来了,还是来报案的,他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堂堂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子,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就算真有事也该找京兆伊大人,跑到他这个八品小芝麻官面前报什么案?


心里虽然憋屈无比,赵县尉却连脸色都不敢摆一个,整了整身上的袍子,大步迎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一个身着锦袍,玉冠束发,腰缠锦带的年轻公子哥儿站在院子里,打眼看过去,倒是个翩翩少年郎。


可惜只是看上去很像罢了。


“下官赵东安见过班世子。”


“赵大人多礼了,”班恒见这个赵东安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不少,有心同情地伸手扶起他,“我今天来,是为了向你报案的。”


赵县尉心头一颤:“不知道世子要报什么案?”


“有可能是。”


杀、杀人?!


赵县尉内心有些崩溃,不要以为你是世子就可以胡说八道,牵扯到人命那不是小事。


班恒可不管赵东安内心有多崩溃,把下午遇到的事情大致跟赵县尉说了一遍,最后还叹息一声:“想到此人受了伤,又被身份不明的人带走,我心里就不踏实,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来报案了。赵县尉不会怪我小题大做吧?”


赵县尉能说什么,只能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衙门,还要夸他是大业朝好公民。


“县尉大人,这事可怎么办?”等班恒离开以后,以为衙差为难的看着赵东安,“我们查还是不查?”


“静亭侯世子亲自来报案了,你说查不查?”赵东安叹口气,“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的查,只是不能以的来查,而是为了提高京城治安,需要加强巡逻的名义。”


衙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照着县尉的意思安排下去了。


赵东安烦恼的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觉得过了今晚,他脑袋上的白头发又会多几根。


“姐,事情我已经办好了,”班恒兴冲冲的跑到班婳院子里,连喝两杯茶以后,才心满意足道,“那个县尉把我都夸成一朵花儿了,我自己听得都脸红,也不知道他怎么夸出来的。”


“放心,等你不是世子后,就没有人违背良心来夸你了,”班婳坐在太妃椅上没有动,伸着手让婢女给她染指甲,“现在还有人愿意夸你,你就好好享受吧。”


“你可这是我的好姐姐,”班恒凑到班婳身边,盯着班婳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姐,我发现你的手挺漂亮的。”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恭喜你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班婳抬了抬下巴,“那边书盒里面有几张银票,你拿去花吧。”


“姐,我就知道全府上下,你对我是最好的,”班恒喜滋滋的找到银票塞进自己怀里,“你怎么知道我正缺银子使呢?”


“你什么时候不缺银子了?”班婳漂亮的眉梢微挑,“不过这银子你可以拿去斗鸡斗蛐蛐,不该去的地方一步都不能踏进去,如果敢犯,到时候不用父亲母亲来管教你,我就先揍你一顿。”


班恒想起自家姐姐是跟祖父学过拳脚功夫的,当即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去烟花柳巷之地,也不会去赌场。


祖父生前曾当过大将军,领着将领上过战场杀敌,先帝曾夸祖父为“朝中武将第一人”,只可惜后来祖父在战场上伤了手臂,便再没去过边疆。


据说祖父在世时,十分喜欢他姐,从小当做宝贝疙瘩似的护着,金银珠宝更是不要钱似的塞给他姐,于是他姐便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九月底的某一天,班淮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宵禁前才回府,家里其他三人见他衣角上还沾着土,满脸神秘的模样,都有些好奇他去干了什么。


“我埋了两罐银子在我们的别庄里,”班淮小声道,“连下人都不知道我今天去埋了东西。”


阴氏忍不住道:“埋到别庄有什么用,到时候新帝抄家,我们还能进得去别庄?”


班淮闻言一愣,他光想到侯府会被搜查,倒是忘记事发后,别庄大概也不会属于他了。想到这,他整个人都耸拉下来,今天算是白干了。


不过这倒是给了班婳启发,别庄里不能埋银子,不过一些人烟稀少的林子里却可以埋,她明天与班恒带着人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不容易发现,等他们被抄家以后还能挖出银子使的地方。


而且还要多埋几个地方,就算有些被人发现,但总该有漏网之鱼。


第二天一早,班家姐弟带着几个护卫便出了城,然后以锻炼弟弟体力的名义,让班恒自己把两袋沙土往山上抗,并且不许护卫帮忙。


“祖父留下的拳法不能断在你这里,”班婳今天特意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骑装,对身后的护卫道,“你们去外面守着。”


护卫们以为乡君是想教世子班家不外传的拳法,于是都识趣的退到了外围。


偷师这种事情,如果被发现,可是一项大罪,他们在侯府干得好好的,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还愣着干什么,快挖!”班婳取出藏在袋子里的小铁楸,半跪在地上开挖。


“姐,我手都快要断了,”班恒苦着脸甩了甩酸疼的手臂,认命地蹲下身挖起来,时不时还发出嘿嘿哈哈的练拳声音,以免护卫怀疑。


姐弟两人手脚并用挖得十分认真,却不知道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06

泼辣


班婳与班恒动作齐齐一顿,两人扭头看去,看到一个身着素色锦袍,头戴银冠的男人带着两个护卫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从林子里面出来。


班婳淡定的把铲子塞到班恒手里,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土,结果因为手上沾着泥土,反而越拍越脏,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朝对方行了一个男子平辈礼:“见过成安伯,我跟舍弟正在玩藏宝游戏。”


“藏宝游戏?”容瑕看着姐弟俩满身满脸的土,如果不是两人身上的骑装绣着繁复的华丽纹饰,还真不像是贵族子女。


“舍弟年幼,看了几篇话本后,就想学书里那些做好事的前辈,”班婳回头扔给班恒一个闭嘴的眼神,“比如说有缘人找到他埋的银子,摆脱穷困疾病之类的。”


容瑕的表情在这个瞬间有些一言难尽,但是很快他便笑开,掏出一块手帕递到班婳面前:“令弟真心善。”


“多谢,不用了。”班婳撩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这么小一块手帕,能擦干净什么?


不过这个容瑕长得真好看,凑近了看都这么完美,上一个跟她闹退婚的沈钰皮肤没他好,鼻子也没他挺拔。


见班婳不接自己的帕子,容瑕淡笑着把帕子收了回去:“需要我们帮忙吗?”


“算了,这事只能偷偷干,被人发现就没神秘感了,”班婳踢了踢地上的两个袋子,对班恒道,“去叫护卫把这里收拾好。”


“哦,”班恒见自己可以逃离这种别扭的气氛,顿时从地上蹦起来,转头就往外面走。


做这种蠢事被人发现,就算他不要脸,也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尴尬得让他想把脸埋进刚才挖的那个坑里。


“打扰到成安伯赏景实属无意,小女子这便告辞,”等护卫过来提走两个中间夹着银子的沙包袋,班婳朝容瑕一拱手,“告辞。”


容瑕作揖致歉:“在下打扰到姑娘与令弟的玩乐兴致,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你太客气了,那……你继续?”如果是平时盛装打扮,班婳还是愿意跟容瑕这种美男子多待一会儿的,只是她现在扎着男士发髻,身上还沾着土,这种模样跟别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对她容貌的侮辱。


“姑娘慢走。”容瑕向班婳行了一个平辈礼,班婳只好又回了一个礼,转身朝自己挖的坑里踢了几脚土,颠颠儿地跑开了。


山林再次恢复了它的安静,容瑕看着面前的坑,轻笑一声后,语气冷淡下来:“查清了么?”


“回伯爷,班乡君与班世子确实是无意上山,”后面草丛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据传这对姐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平日里没做过什么正经事。”


“班乡君?”容瑕想了想,“前些日子被退婚的那个?”


“对,就是她。”中年男人心想,谁家能养得出没事埋银子玩的孩子,整个京城除了静亭侯府,还真找不出几家。


容瑕走到山道旁,看着山腰间慢慢往下走的两姐弟,语气不明道:“他们姐弟感情倒是挺好。”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感情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容瑕身边的小厮回了这么一句后,忽然想起以前的某些事,吓得立刻噤声。


“姐,你刚才撒的谎一点都不高明,”班恒哼哼道,“身为京城有名的纨绔,我怎么可能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有本事你去,”班婳接过女护卫递给她的帕子擦干净脸,“我长这么大,还未没这么丢人过。”


班恒小声嘀咕道:“那你也不能让我背这个黑锅啊。”


“听说过拿人钱财手短这句话吗?”班婳见班恒不高兴的样子,把帕子翻了一个面,擦去他脸上的泥印,低声哄道,“好啦,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怀疑我们动机。”


班恒拿过帕子,粗鲁地在脸上擦了几下:“这大早上的,他跑到山林里去干什么,看风景?”


“像这些风雅君子难免有些怪癖,也许人家晚上想待在山上看星星看月亮顺便作一作诗词歌赋呢,”班婳瞪了班恒一眼,“你管他干什么?”


班恒看了眼四周,在班婳耳边小声道:“你说梦里的新帝长得好,又不姓蒋,会不会就是成安伯?”


“怎么可能,”班婳摇了摇头,“这种翩翩公子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因为他风度翩翩就排除嫌疑,”班恒哼哼一声,“宫里那些贵妃娘娘,谁不是温柔小意,千娇百媚,但本性是怎么样,可能连她们自个儿都忘了。”


“谁能装这么多年的君子,那还不得憋疯?”班婳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不大,“宫里那些美人儿温柔小意也只是在陛下面前装一装,成安伯的文采风度,可不是装样子就能有的。”


“那倒也是,”班恒点头,“如果让我这么绷着,不出三天我就要受不了。”


姐弟俩骑马并肩前行,城门口很多人在排着队等待进城。


像班婳这样身份的贵族,是不用这么排队的,她骑在马背上,隐隐听到了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粗布的年轻女子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脸上满是焦急,可是孩子怎么也哄不好,她急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班婳扬起的鞭子又放了下去,她轻哼一声翻身下马,走到女人面前:“你的孩子怎么了?”


年轻女子见眼前的少女做少年郎打扮,身上穿着锦袍,脚上的靴子绣着凤纹,上面还嵌着珍珠,猜出对方身份尊贵,以为是自己孩子哭得太厉害吵到了她,连连致歉道:“对不起,吵到了您,我现在就把他哄好。”


班婳见她怀里的孩子脸颊通红,嘴唇颜色也不太正常,便道:“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神情有些憔悴的女子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却不敢掉下来。


班婳看了眼前面排得长长的队伍,伸手摸了一下小孩的额头,烫得有些吓人。


“你跟我来,”班婳见女人犹犹豫豫不敢动的样子提高了音量,“快点过来。”


女人不敢再反抗,抱紧手里的孩子,胆怯地跟在班婳后面。


她听村里人说过,城里有些贵女脾气很不好,若是有人不长眼睛开罪了她们,用鞭子抽两下是轻的,被扔进大牢里关上一段时间也是有的。


她不怕被惩罚,可是孩子怎么办?


就在女人胡思乱想的时候,班婳把自己的腰牌递给了城门守卫,守卫朝她行了一个礼,看也不看抱着孩子的女人,便让他们一行人通过了。


“行了,你自己带孩子去看大夫,”班婳骑上马背,一拍马屁股,马儿便小跑着追上了班恒。


女人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只是遇到好心的贵人了,她低头看着啼哭不止的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连贵人都来帮忙,她的孩子一定能够活下去。


“姐,你刚才干嘛去了?”班恒见她追了上来,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什么稀罕事儿都没有。


“去做好人好事了,”班婳说完这句话,就见班恒一脸怀疑的看着她。


“好人好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班恒对自家姐姐那是非常了解的,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穿,吃的是最精致的,穿的是最讲究的,平时出门炫耀自己新衣服新首饰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做好事?


班婳朝翻了个白眼,但是美人即使翻白眼那也是美的,所以这个粗鲁的动作她做起来,就是娇憨可爱。


只不过这一幕落在沈钰眼里,就不是那么可爱了。


他想趁着姐弟两人没发现他躲到一边,哪知道班恒率先叫住了他。


“沈钰!”班恒用手指着沈钰,“你给小爷我站住!”


“下官见过班世子,”沈钰看了眼马背上的班婳,“见过班乡君。”


“喲,今天不是休沐,沈探花怎么没有当值啊?”班恒甩着马鞭,瞥了眼他身边的女子,冷笑道,“我当是个什么美人呢,啧。”


“女子之美,在骨不在皮,班世子与下官眼光不同,在下无话可说。”沈钰往旁边退了一步,“二位请。”


班恒就算脑子不算聪明,也听出他这话是在骂他姐只是皮相好看的意思,当下气得脸都变了。


“啪!”一条鞭子抽在沈钰的身上,沈钰痛得闷哼出声,他身边的女子更是吓得尖叫起来。


“我平生最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男人,”班婳又是一鞭子抽下去,沈钰一介文人,还没反应过来,这鞭子就又落在了他身上,“你若是指着本姑娘说,你这个女人除了样貌好看,便一无是处,我还能敬你是个爷们。这会儿说两句阴阳怪气的话,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谁看?”


“班乡君,下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当街鞭笞下官,也太过了些。”沈钰看了眼四周瞧热闹的百姓,面上有些挂不住。


“哼,”班婳微抬下巴,“本乡君就是这么任性,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这泼辣悍妇……”


“啪!”


又是一鞭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指着我鼻子骂会显得你很爷们,但我还是要抽你。堂堂探花,竟然当街辱骂女子,这便是你读书人的风度么?”



07

郡君


沈钰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丢脸的时候,被人当街像狗一样的鞭笞。


“沈探花端方如玉,不想竟也是出口伤人的粗鄙之人,”班婳骑在马背上,嘲讽几乎刻在了脸上,“罢了,只当本乡君当初瞎了眼,竟然在你死缠烂打之下,答应了你的求亲。谁知你竟是个过河拆桥的无耻之徒,一朝得中探花,便原形毕露,让我看尽了你的小人之态。”


沈钰此时辩解不是,不辩解也不是,他面色潮红的看着四周看热闹的百姓,硬生生忍下了心头的怒意,朝班婳作揖道:“班乡君,请你适可而止。”


班婳这是疯了吗?她一个乡君竟然敢鞭笞皇上钦点的探花,她还要不要名声,还要不要嫁人了。


“哦,对了,”班婳忽然道,“你刚才说我当街鞭笞朝廷命官,做得太过了?”


看着班婳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姿态,沈钰心中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放心吧,很快你就不是朝廷命官了。”班婳看着沈钰那副又惊又怕的模样,畅快地笑出声来,一抖缰绳,马儿便迈开了步子。


“班乡君!”


“班乡君!”


沈钰想要追上去,跟在班婳后面的班恒突然转头瞪向他,扬起手里的鞭子,“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沈钰想起刚才被鞭笞的痛楚,不敢再往前,心里又急又恨,班家的人都是疯子吗?


第二天一早,朝堂上就有御史参了班婳一本,说她身为皇家亲封的乡君,竟然对官员用私刑,实在是太不讲规矩了。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可是从御史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一件大事,皇帝还没开口,几个御史便自己先吵了起来。


幸而近来朝中没有什么大事,大家便围绕着乡君鞭打探花一事吵开了。


“陛下,”就在大家越吵越来劲的时候,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开口了,“对此事微臣有个看法,不知诸位大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几位御史一看说话的是成安伯,都闭上了嘴。


“在微臣看来,这不是乡君鞭笞当朝官员,而是被退婚女子痛打无情郎,”容瑕朝众人拱了拱手,“微臣听闻沈探花还未中举前,多次到静亭侯府求亲,静亭侯见其痴情,也不嫌弃他身份配不上班乡君,答应了他的求亲。”


“未婚夫一朝中举,便迫不及待的退婚,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容瑕不疾不徐道,“诸位大人家中也有女眷,不如将心比心?”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半晌后有一个御史道:“班乡君刁蛮任性,奢靡无度,天下又有几个男子受得了?成安伯如此讲道义,不如你去娶了她。”


“御史大人,”容瑕声音一冷,“你读书几十载,如今站在金銮殿上,就是为了拿女子嗤笑,拿女子闺誉来斗嘴的吗?”


“如果这便是御史大人的君子风度,”容瑕朝坐在上面的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微臣耻于与这种人站在一处!”


“陛下,微臣觉得成安伯所言有理。”


“臣附议!”


这个被容瑕训斥的御史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纸,不用抬头他都知道四周的同僚在用什么眼神看他。


容瑕是京城有名的翩翩君子,自己成了他耻与为伍的对象,日后京城的人,都会怎么看他?


完了,全完了。


而容瑕却看了不看他,只是朝皇帝行了一个礼,便退了回去,安安静静站在原本的位置上。


一个翩翩如玉身姿挺拔,一个脸色苍白心神恍惚,顿时高下立现。


朝会结束以后,皇帝刚回到宫里,宫女就来报,大长公主求见。


皇帝对大长公主十分有感情,他母后不得宠,父皇偏宠贵妃之子,若不是姑妈一直支持他,他的太子之位早就被贵妃之子夺走了。


加上大长公主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所以这些年,大长公主在皇帝面前一直很得敬重。


现在一听大长公主要见他,他当下便让身边得用的太监去请大长公主进来。


“见过陛下,”德宁大长公主一进内殿,便屈膝向皇帝拜去,吓得皇帝忙伸手扶住了他,“姑母,您这是做什么。你我姑侄之间,何须行这般大礼?”


大长公主顺势站直了身体,她虽年近花甲,但是身体还算不错,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皇室公主的端庄大气。


“今日来,我是代那不争气的孙女来向您告罪的,”大长公主摸出一块手帕,擦着眼角似有若无的眼泪,哽咽道,“当年我没有把她父亲教好,导致他现如今年纪一大把也没个正形,连带着两个孩子也随了他的性子。”


说到伤心处,大长公主已经泣不成声,只用手帕捂着脸,嘤嘤痛哭。


“姑母,请您切莫伤心。”皇帝心里清楚,姑母当年嫁给一个只懂行兵打仗的武将,是为了巩固父皇的帝位。


也正因为有这层情分在,所以姑母后来才能护住他跟母后,让他成为高高在上的帝王。


表弟有现在这副纨绔模样,不是姑母的错,怪只怪静亭公那个粗俗莽汉没有教好儿子。


想到姑母为了他们一家,付出了一辈子,临到晚年,竟还让一个小御史在朝堂上参她唯一的孙女,皇帝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姑母,这事跟表侄女无关,怪只怪那沈钰见异思迁,其身不正。”


“陛下不必安慰我,是我班家的家教不严,才让皇上您在朝堂上因她为难了。”


“表侄女是个好姑娘,宫里谁见到她不说一声好,朕也是很喜欢她的,是朕没护好她,才让她受了这等委屈。”


最后大长公主是皇帝亲手扶上马车的,姑侄两人感情有多深厚,整个皇宫的人都瞧在了心里。


德宁大长公主坐在马车里,擦去眼角的泪水,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生在皇家,她比谁都清楚,这座皇城里根本没有真感情,有的只有算计。


就如同当年先帝算计她的丈夫,害得他后半身都生活在疼痛的折磨中。


又比如她现在这个好侄儿,处处对她尊荣,也只是因为她识趣,而她的孩子也没有能力插手皇家的事情而已。


先帝算计了她的丈夫,她便让他心爱的儿子做不得皇帝,这也算公平。


御史参了班婳的第二天,一道圣旨就送到了静亭侯府。


圣旨的大意就是朕的侄女很好,朕甚是喜爱,觉得乡君不太配得上她的身份,所以由乡君升为郡君,食邑七百户。


就在班婳升为郡君的同时,沈钰因为私德有亏被罢黜官职,就连那个参班婳的御史,也以“其身不正”的理由,被夺去了御史一职。


“姐,梦里面有这一段儿么?”班恒看着班婳手里的圣旨,“郡君还有食邑,这可是亲王嫡长孙女都不一定有的待遇,还是祖母厉害。”


前天他姐抽了沈钰以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大长公主府告状去了。


然后他姐不仅抱回一大匣子宝石,还捞了一个有食邑的郡君回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记得了,”班婳把圣旨塞到他手里,“你慢慢看。”


“聪慧贤德,蕙质兰心……”


班恒指着圣旨上的几句话,摇头晃脑道:“陛下也真不容易,睁眼说瞎话。”


班婳抢过圣旨,放到正堂上的祭台上,让这道圣旨与以往那些圣旨躺在了一起。


“陛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


班婳忽然想到,梦里似乎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事关她身份品级这种大事,她就算是做梦,也不会忘记的。


所以……因为她甩了沈钰鞭子,现实开始有变化了?


08

不对


“这事不太对。”


“我也觉得不太对。”


班家父子互相对看一眼,齐齐扭头看向阴氏,想在她这里得到答案。


“你们看着我作甚?”阴氏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只好对班婳道,“婳婳,你再仔细想想,梦里真的没有你被封为郡君这件事?”


“没有,”班婳很肯定的摇头,“真有这种好事,我不会忘的。”


“那……你这个梦会不会是假的?”班恒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谢启临那件事只是一个巧合,,咱们家也不会被抄家,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想?”


做梦示警这种事,向来是人云亦云,真假难辨的。


连他都知道,,都爱跟神仙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包括他们大业朝的开国皇帝也玩的是这一手,是不是真有神仙,事实上大家都清楚,不过是的话而已。


被班恒这么一问,班婳也有些不确定了,她起身从多宝架上翻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叠纸,纸上的字体犹如鬼画符一般,大概除了班婳自己认识,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我那天怕时间太长把梦的内容忘了,所有把能记住的都写了下来,”班婳把这叠纸拍在桌上,“你们看看还会发生什么巧合事件。一次两次算巧合,三次四次总不能也是巧合吧?”


班淮拿起纸看了好半晌,双眼呆滞地看着班婳:“闺女,你上面写的是什么?”


班婳把那张纸拿过来一看,“谢宛谕要嫁给二皇子,但是二皇子喜欢的却是石飞仙。”


“你怎么记的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班恒知道自己认不出班婳那堆鬼画符,干脆看也不看,“有没有什么朝中大事发生?”


“我这么懒,怎么可能梦到朝政大事,”班婳回答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梦里的我每天都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关心那些无聊的政事?让你来,你也记不住啊。”


班恒认真想了想,如果是他来做这个梦,可能醒来就忘记了,肯定比他姐还不如。


“那你怎么把别人嫁谁记得这么清楚”这一点班恒有些想不明白。


“谁让她跟我不对付呢?”


班恒恍然,万分理解地点头,以他姐记仇的性格,这事确实能记下来。


现已成年的大皇子与二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可能是陛下登基前,吃够了先帝偏宠妃嫔的苦,所以他最敬重的只有皇后,最看重的皇子也是皇后所出。


只可惜陛下对两个嫡子的偏宠,让他们两人从小过惯了顺风顺水的日子,所以太子性格过于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容易感情用事。


二皇子性格傲慢,平时在外永远一副皇帝老大,太子老二,他就是第三的姿态,至于其他朝臣,很少能有人被他放在眼里。


这两个皇子跟静亭侯府的关系都不怎么样,所以班婳对他们俩也没多少好感。


梦里有一幕班婳记得格外清楚,成为皇子妃的谢宛谕打了石飞仙一巴掌,而二皇子竟然当着很多人的面,呵斥谢宛谕不说,还亲自陪着石飞仙去看太医。


皇家的男男女女,都不是什么真心人,但好歹还都维持着面上的情分,像二皇子那样,不给正妃丝毫脸面的行为,就做得太过了。


现在谢宛谕与石飞仙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谁会想到以后会发生这种事呢。


不、不对,石飞仙不是对容瑕有意么?日后她跟二皇子之间关系暧昧,说明她根本没有嫁给容瑕。那么问题来了,嫁给容瑕的女人究竟是谁?


“唉。”


班婳单手托腮叹息了一声,只可惜她跟容瑕不熟,连做梦都没梦到过他,所以还真不知道能抢走石飞仙心上人的女人是谁。


“再等等吧,”阴氏摸了摸女儿的头,“若是谢家姑娘真的嫁给二殿下,我们再……”


实际上他们又能如何,空有爵位,没有实权,若真有人逆反称帝,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乖乖做案板上的鱼肉而已。


“姐,你若是你那个知道谁是那逆反之人就好了,”班恒情绪十分低落,“至少我们还能选择弄死他或者抱他大腿。”


“若你姐梦里的事情都成了真,说明此人是上天命定之子,你说弄死他就能弄死他?”班淮没好气道,“好好做你的纨绔去,别为难你的脑子了。”


大业朝云庆二十一年秋,皇帝请朝中某命妇做媒,替二皇子向忠平伯府嫡小姐谢宛谕下聘礼。


忠平伯府只能算作新贵,按理说他家闺女是嫁不到皇子府的,皇帝做主为他娶这么一个没多少影响力的正妃回来,是因为他的心大了。


他可以宠爱嫡次子,但是并不代表他喜欢嫡次子有取代嫡长子的心思。


对于忠平伯府来说,这并不是一门太好的婚事,可是圣上请超一品命妇亲自来做媒,他说不出也不敢说拒绝的话。


得知谢宛谕竟然真的要嫁二皇子以后,班家四口人如丧考妣,躲在屋子里抱头痛哭了一场。


大月宫,是大业朝历代皇帝居住的地方,同样也是诸位皇子做梦也想住进去的地方。


二皇子蒋洛跪在云庆帝面前,面上满是不甘与愤恨:“父皇,儿臣心仪之人并非谢家姑娘,您为何要逼着儿子娶她?”


“这位谢姑娘我看过了,相貌姣好,仪态大方,更重要的是性情十分宽和,与你十分相配,”云庆帝低头写着字,看也不看蒋洛,“你若是想不通,就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再放你出宫。”


“父皇!”蒋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庆帝,“我跟大哥都是您的儿子,您为何如此待我?那个谢宛谕有什么好,论才华不如石家小姐,论气度不如皇叔家的康宁郡主,至于相貌……”


蒋洛冷笑道:“连班婳那个草包长得都比她好,我为什么要娶这么一个女人?”


“既然你觉得班婳长得比她好看,那你便娶班婳去!”云庆帝有些不耐道,“世间哪有那么多样样都完美的女子,你别不知足。”


蒋洛咬了咬牙,怕自己再执拗下去,父皇会真的让他娶班婳,只好沉默地朝云庆帝磕了一个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时间不是没有完美的女子,只是他的父皇不愿意让他拥有而已。


大长公主府里,班婳几句俏皮话,便逗得大长公主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心肝肉,喜爱之意表露无遗。


班恒在一边吃着零嘴,一边告状道:“祖母,您可别信我姐的话,她抽那个沈钰的时候,那是半点不留情,一条鞭子甩得虎虎生虎,连我都被她的架势给唬住了。”


“姑娘家就是要硬气些才好,”大长公主拍了拍班婳的手,“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必学着其他女人曲意奉承,谁若是招惹了你,尽管告诉祖母,我替你做主。”


班婳捧住德宁大长公主的手,乖巧地笑道:“您不用操心我,我跟弟弟一切都好,只要您身体好好的,我便什么都不怕。”


“好好好,”德宁大长公主把班拥进怀里,笑容温和慈祥,“就算为了我们家婳婳,本宫也要长命百岁。”


“还有青春永驻,越来越年轻。”


“好,青春永驻。”德宁大长公主笑着一声声应了下来。


姐弟俩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德宁大长公主又给他们塞了不少的东西,一副生怕自己那不懂事的儿子委屈了两个孩子一般。


“咳咳咳。”看着姐弟俩骑着马越行越远,德宁大长公主掏出帕子捂住嘴角,扶着身旁嬷嬷的手,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本文由“网文来了”发布,2017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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