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太迷乱,螃蟹也分公和母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8 23:00:13


杜鹃说,自己第一次堕落,是在大学第二个学期,从那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手里,接过一沓钱。

拿到钱的那一天,杜鹃一顿吃了10个肉包子。

吃到第6个的时候,她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1

杜鹃总是感觉到饿。在黄土高坡上的那个小村庄,杜鹃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像她这个年龄,村里的女孩子早就怀里抱了娃娃。

到家里做过几次媒婆的王嫂,和村里人一道,送杜鹃到大路上,把50块份子钱塞到杜鹃的娘手里,说,“俺一直以为你们家眼光高,谁知道你们养大了一只金凤凰。”

开往县城的车子来了,娘抹着眼泪哭得稀里哗啦,爹跟哥蹲在路边吸着旱烟,杜鹃说,“爹、娘、俺哥,俺走了!”

娘哭得说不出话,巴巴地盯着杜鹃,张着嘴,那口型杜鹃看得出来,是在喊,“娃啊,俺的娃啊。”

爹跟哥抬了抬头,挥挥手让她走,似乎在送别一桩心事。

这家里,往后可就剩下娘受罪了。

杜鹃一路上想着心事,除了有点想娘,她竟没有一丝离愁。

杜鹃的成绩原本不算太好,按班主任的话说,“你这成绩,也就混个高中毕业。”

宿命已经决定,高中毕业后,媒婆会踩破家门,然后挑个好人家嫁过去,生几个娃,家里地里忙里忙外,一眼望过去,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风浪。

杜鹃在学校受了老师的笑话,跑回家呼噜喝下一碗粥。

娘把一根咸菜划拉进粥碗,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是没事,把灶火再去添一把,你爹你哥也该回来了。”

在灶房,杜鹃的眼泪掉在了秸秆上,她赌着气把秸秆扔进火堆里,心里委屈,憋不住想要吼上一声,“凭什么老爷们顿顿都吃干的,老娘们顿顿都得喝粥?”

她觉得这是天大的不公平。

杜鹃在灶火间,望着那张已经被烟熏黑的灶王爷的像发誓,“总有一天,我也要跟老爷们一样,顿顿都吃干的。”

杜鹃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打了鸡血一样。

高考一揭榜,班主任的嘴巴张了老半天没合拢,“哎呀娘哎,这女娃娃深藏不露啊!”

2

杜鹃考的大学算不上重点,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学校给她申请了各种补助金。这点钱派不上多少用场,但至少,杜鹃不用天天顿顿都喝粥了。

同寝室有舍友在外做家教,一个月有五六百的收入。

杜鹃看着眼热,也托学生会的老乡帮忙留意,最终也寻了份家教,给一个初二的男孩补习功课。

男孩的父母不小气,周六周日两天,除了留她吃饭,中间还有点心。

不过,在人家家里,再好吃也要装点姑娘家的矜持,杜鹃只是吃个半饱。

满一个月,男主人把六百块钱递给杜鹃。

杜鹃捏着钱,手有些发抖,心里想,“俺的娘啊,这么多钱,要在地里扒拉多久才能挣上?”

上大学以后,杜鹃就吃过一次包子,食堂里卖的,一块钱一个,杜鹃觉得自己能吃20个。

只是这太奢侈了,杜鹃买了3个,一囫囵塞嘴里,惹得边上的女生惊呼,“杜鹃你太能吃了,你不怕长胖吗?”

杜鹃心里说,老娘才不怕胖呢,老娘就是长得太瘦。

面子上还是要装装矜持,不好意思地笑笑。

拿到家教酬劳的那天,杜鹃去新街口买了10个大肉包子,寝室里的姐妹都说,那家店的大肉包好吃,杜鹃没吃过,2块钱一个,比食堂里的包子贵一倍,杜鹃不敢堕落。

躲在角落里,杜鹃把肉包子嚼得满嘴流油,吃着吃着,噎住了,咽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出来,就这样憋着,憋着憋着,杜鹃的眼泪就下来了。

“哪天,让俺娘也尝尝包子的味道……”

3

杜鹃恋爱了,小伙子苏州人,长得白白净净,讲话轻声细气,特别是笑的时候,一口白白的牙齿。

杜鹃心想,到底是城里人,不像俺们那地方的汉子,讲话粗野不说,嗓门大的炸天,年纪不大,一口牙都让烟熏得黑黑的。

国庆节,杜鹃拗不过小伙子,跟他去了苏州的家里。

苏州很美,跟杜鹃以前接触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小桥流水,每个人讲话都细声细气。

小伙子的爸爸在厨房忙碌着,就是不让杜鹃沾一下手,说,“你是客人,坐下来玩玩吃些点心。”

小伙子的妈妈陪着杜鹃聊天,不时给她削个苹果递个点心什么的。

小伙子一看娘两聊得开心,起身说,“我给老爸去打打下手。”

“去吧,去吧”,妈妈笑着,对杜鹃说,“我家小子手艺挺不错,等会你尝尝”

杜鹃有些不适应,在村子里,谁家来客人,都是老娘们忙进忙出,大老爷们就是坐着抽烟吹牛。

杜鹃想,自己当初那么刻苦努力,不就是为了争个男人女人都一样吗?看这家人和和美美的,以后自己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福气了。

这个季节,苏州人的餐桌上少不了大闸蟹。

大闸蟹,杜鹃听说过,当然,也是听小伙子说的,每次说完,小伙子都会夸张的用舌头舔一圈嘴唇,害得杜鹃也暗暗咽口水。

螃蟹上桌,妈妈手最快,抓了一只给杜鹃。

为了给从没吃过大闸蟹的杜鹃做示范,一家三口人手一只,去爪、剥壳、剔黄……

杜鹃心细,眼睛扫了一圈。小伙子跟他爸爸吃的大闸蟹,比她和“阿姨”手里的螃蟹,个头明显大得多。

这让她没法不想起家里的饭桌上,自己和娘碗里的粥,爹跟哥碗里的干饭。

杜鹃心里又有了委屈,她在心里叹气,哎,这世界到哪里,女人都不如男人,刚才他们爷俩这么卖力做家务,也就是在自己面前装个样子罢了。

4

杜鹃心里委屈,第二天执意要返回学校。

一家人见她有些情绪,不知道如何是好,百般挽留不住,只好嘱咐儿子送到车站,好生照顾。

杜鹃有心事,存了心不让小伙子跟着,趁着挤公交人多,故意躲过他,上了另一辆车。

小伙子急得蹿下车来,又跟着杜鹃坐的车跑了一段路,到底没有追上。

杜鹃贴着车门玻璃,望着小伙子呼哧呼哧追着跑,心里有些隐隐不忍,但又觉得解气。

“让你看不起女人……”杜鹃心里骂着骂着,又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车子路经一处菜市场,这正是杜鹃要找的,一到站她就连忙挤出人堆下了车。

大闸蟹的味道真的非常鲜美,昨晚杜鹃心里不高兴,勉强吃了一只,一家人又抓了一个给她,被她推说肚子不舒服拒绝了。

谁说女人不能吃好的,谁说女人吃的螃蟹就要比男人小,杜鹃打定主意,要去买两只最大的螃蟹带回去,自己躲宿舍里享用。

“老板,给我挑两只最大的”,家教赚来的钱,让杜鹃心里很有底气。

老板一听,这姑娘要最大的螃蟹,脸上立马笑出一朵花来,问她,“姑娘,要公的还是母的?”

这对杜鹃简直是新鲜事了,她可没想过,买螃蟹还分公的母的。

杜鹃好面子,不愿让人识破自己没见过世面,看着框里的螃蟹,估摸着有一筐和昨天他们爷俩吃的一般大,就说,“我要这种。”

“哦,这是公的”,老板是个话痨,一说就没完,“说实话吧,这个季节公的没有母的好吃,一看你还是个学生,我也不骗你,这个时候母螃蟹才好吃,一打开里面全是黄,这公的,要等年底才有吃头……”

一听有这门道,杜鹃心里隐隐感到不对劲,就问老板,“公的贵还是母的贵?”

“当然是母的贵啦”,老板像是见了外星人,眼珠子瞪得老大,“价钿肯定不一样的哇,到什么时候都是母的贵的嘛,母螃蟹最好吃嘛!”

杜鹃有点紧张了,又一次跟老板确认,“老板老板,你不要急,我问问你,公的个头大还是母的个头大?”

“当然公的个头大啦”,老板也是好性子,抓了一对螃蟹出来,“你看呐,这公的个头要比母的大一大圈啦,这母的钳子,你看,跟公的不是一个级别……”

5

“你在哪里啊?”杜鹃抹着眼泪给小伙子打电话。

她的手机显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她知道是他打来的,刚才,她的心里被委屈和气愤占据着,任凭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小伙子在电话那段安慰着她,他真的相信,是自己没有看好杜鹃,让杜鹃走丢了。

杜鹃听着小伙子又急又温存的安慰,一会抹眼泪,一会又不好意思的要笑出声来,挂机的时候,她轻轻说了一句,“快来找我,我想要嫁给你。”

在等小伙子的时间,杜鹃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家里是没有电话的,电话在村口的小卖部。

娘是被从地里招呼过来的,呼哧呼哧,“娃,俺的娃……”话没说完,先哭了起来。

杜鹃好生安慰着娘,说自己现在是掉进了金窝窝,吃的好的,穿的好的,反正什么都好,一再一再保证,以后工作了挣钱了,一定把娘接过来,过一过舒坦日子。

娘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杜鹃心疼娘,叮嘱她,“俺给你寄了钱了,买些好的吃,娘,俺可跟你说,男的女的都一样,可不能光顾着给俺爹和俺哥吃饱饱的,自己受着委屈!”

“说的甚话呢?”娘不高兴了,“你爹跟你哥,为你上学,给你挣学费,起早贪黑上窑里干活,都是出力气的重活,不吃饱了怎个吃得消……”

挂完电话,杜鹃说,我可真是不懂事啊!

6

杜鹃是我的微信好友,加了半年没聊过一句,不久前,她突然说,看过我写的一篇关于爱的故事,想跟我说说她的故事。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女孩说的一切,有些搞笑,聊得我有些不耐烦。

或许因为这故事很乏味,没有切中泪点的东西,所以也就没有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的打算。

直到有一天,想起自己打拼的那些时光,有段日子吃不起饭,连着饿了两天肚子,那种滋味,有些绝望。

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突然想到了杜鹃的故事,那种饥饿的感觉猛然袭来。

饥饿有时会演变成一种病,左右人的思维和判断,一直潜伏在身体的深处,时不时跳出来,要和这个世界讲讲道理。

这个世界有许多看上去不那么美丽的东西,我们又常常被自己的认知所禁锢,觉得这世界真的好无望。

我们不敢去拂开尘埃,不愿去承认美好与温暖的事物,只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自以为是的被伤害。

世界不是那么美丽,但是唯有爱,也只有爱,我们一定要坚信!


应志刚——媒体人  · 旅行作家 

已出版《混在美女如云的日子》、《最高使命》等

新作《突然有了乡愁》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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