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龙虾面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有时候,我觉得食物除了是每个人舌尖上的乡愁,更多的是初恋的滋味,是一种情感的回忆。曾经的不重视造成了今日的念念不忘,曾经的浪费成为了今日的遗憾。

星期五的晚上,母亲就会打来电话问我何时回家?这种关心更多的是希望我在周末这两天回家做一顿口味虾给全家人打打牙祭。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竟然成为了家庭聚餐的重要角色,甚至我还会因此萌生出一股子自豪感,有时候会耍耍脾气,摆摆架子,装作不肯回去,让母亲有些为难地去跟我说好话。我突然发现多年来并未得到父母疼爱的自己,在饮食方面竟然会让全家人这般重视,好像生活一下子被改变了什么。

我与母亲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在某一方面来说我和母亲都不太像个女人,至少不是个精致的女人,对穿着打扮没有一点讲究。不怕人笑话,我与母亲会在一百块钱的T恤上纠结许久,但毫不犹豫地买一百块钱的食材。在某一方面,我和母亲又很像个持家的女人,喜欢做饭,家务活,爱干净。母亲总是告诉我:“身为女人要比男人辛苦,有事做的时候要做得比别人多,比别人好。没事做的时候要找事情来做。要会吃苦,吃得苦,这样才能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女人不能和男人比,女人要守着家,男人要打天下,这是自然规律。另外,一个人在世上太懒惰了就会遭人嫌弃。”

其实这些是不需要母亲来告诉我的,女人只要嫁了人,自然而然就会发生改变。但有时候还会受她的影响,大概是母亲抓住了我胆小害怕的心理。以前做事拖拖拉拉,母亲就会说:“做事拖拉,以后生小孩都会比别人慢,痛都要比别人多痛个几个小时。”听到这个,立马起身去把事情做完,好像自己真的会害怕以后结婚生孩子会比别人拖拉,多痛个几小时。

坦白说,我不会做口味虾,全凭自己的想象力。大多数菜,我都不会做,只是想起了一些美食书中的描述,电影里厨房做菜的画面,剩下的全靠童年里的记忆去做出来的,值得庆幸的是每次都没有让家人失望。做菜跟创造是一个道理,要胆大,要有想象力,还要有那么一点点天赋。

菜市场的龙虾,个头大点的要卖近十五块钱一斤,个头小的也要十来块钱,贵。但全家人托大舅的福,总是能吃到各种不要钱的鱼,龙虾,有时候甚至还有野味。当然,大舅有什么事情,母亲也会竭尽全力去帮助,更保佑他平平安安,能捕更多的鱼,有个好收成。

剥龙虾是门技术活,个头小的不怕它的钳子。个头大一点的,捏住它的头,用指尖撬开头部的缝隙,再用力一掰,脑黄就露出来了,龙虾瞬间就失去了知觉,不再张牙舞爪。运气好,碰见个“巨无霸”,剥的时候就要格外小心了,如果不小心钳住了手指,就算拧断龙虾的钳子,也一时半会松不了口,蛮力扯下来,手指就会鲜血直流。母亲比我有经验,总是会捏住龙虾的头,快速地往塑料盆的边上摔一下,将龙虾摔晕之后再剥。

龙虾的肉糙,只能红烧油爆。将茶籽油烧旺,放姜片煸炒,再把洗干净的龙虾下锅快速翻炒,放蚝油、盐、鸡精、八角桂皮、干辣椒炒匀,最后把沸腾的开水淹没虾身,大火煮二十分钟,中火焖十分钟,抓一把大蒜粒丢进锅里,再放一次蚝油上色入味,最后撒上紫苏与香葱。

每次母亲会准备好十几斤龙虾让我来做口味虾,煤气灶上总会架起两口大铁锅同时做,场面颇为壮观。连母亲都会砸着舌头感叹道:“还有哪家会有我们家这么能吃。”装口味虾的碗都是直接用脸盆,全家人围着脸盆吃得不亦乐乎,除了味道好,更多是在吃一种情绪,吃闲食自然索然无味,但有人和你抢着吃,感觉就不一样了。

以前母亲总是心疼我们吃得太浪费了,每次端来一个碗,要我们把钳子留下来,自己慢慢啃。她总是说钳子吃了好,补钙的。学医的哥哥不屑地说道:“这种钙,人体是无法吸收的,吃了也是白吃。”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母亲也很少吃钳子了,但吃虾尾也很少剥壳,嫌洗手麻烦。

脸盆里的虾吃完后,堆积的紫苏,母亲会吃掉,剩下的配料和汤汁只能倒掉。我总是跟母亲说可以留着第二天早上下面条。母亲说汤冷了就会腥,除非一开始就架甄钵,吃完就下面条。这个是我们家乡特有的传统吃法,叫做龙虾面。然而真正的龙虾面,我只吃过一次,还是很小的时候,和养父去四季红镇的外婆家吃的。龙虾是田里钓来的,面条是外婆亲手做的手工面。说到龙虾面,我的记忆就像一张渔网,被抛到了童年的河流了,想起了在四季红镇的一切。

从沅江市到四季红镇得去汽车站坐中巴车,路上要颠簸一个小时才能达到小镇。下了车,还要走上一段路程。阳光照射在田野上,成片成片不知名的鸟儿从天空飞过,两排高大的水杉树耸立在小道两边,田地里一片灰茫茫的,油菜花已经结籽了。一路上,我与养父走在树荫下,听着不知名的鸟躲在树林里叫唤着。

到处都是小院子,挨个砌着。门前堆满了柴木,土狗蹲在院子外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但是如果有人靠近,它立马警惕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你摇尾巴。狗不咬人的,可是家鹅啄人,小时候我被家鹅追赶过,看见鹅就害怕。一群土鸡在院子的角落里刨坑准备下蛋,院子后面是猪圈排粪池,只看见一头猪的鼻子从那个口子露了出来,像是在呼吸着新鲜空气。粪池里面的屎尿被当成了天然肥料,种菜的农妇拿瓢子一挖,往菜地里一浇,一点都不会浪费。

傍晚,才到外婆家,这时候夕阳西下,挂在天空上的太阳渐渐地往山那头落下,把整片天空烧了个通红,那艳丽的红色染在树叶上,院子的屋檐上,像是刷了一层金灿灿的油漆。

外婆早已把饭菜准备好了,沸腾的钵子里,煮着剥了头的小龙虾,裹着浓汤的蒜粒,一颗颗的被大人们夹着用来下酒,小孩子围着桌子奔跑嬉闹,时不时地又跑来夹菜吃,我埋着头剥着热气腾腾的小龙虾,吃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外婆又从厨房里端来苦艾粑粑和煮好的面条。吃完小龙虾后,又往钵子里面的汤汁下面条,面条和煮烂的紫苏、碎肉混在一起,味道鲜美无比。

再往记忆深处走,又想起了家乡的码头。小时候,整整一个夏天,我都跟在表哥表姐的屁股后面,去码头寻宝。在沙子堆里打战,在石子堆里找铜板(古代的钱币),在防洪堤下的石缝里钓螃蟹,但最兴奋的事情莫过于去河岸边捡龙虾。

夏天气温高,龙虾纷纷往岸上爬,我和表哥表弟会从家里拿小脸盆直往河岸冲,每次捡好几盆,然后端到院子里比比谁捡的龙虾个头大,数量多。那时候河岸的龙虾泛滥成灾,因为没有谁会吃这种便宜货,更不会有人拿去卖钱。如今码头依旧是那个码头,只是再也看不到夏天的河岸,遍地龙虾的壮观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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