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螃蟹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这还是没娃时代的故事。


一 捕猎

当年我们租住的公寓后面不远有条大河,名曰荒川,幅宽能有二三十米,它纵穿东京,奔流入东京湾。家附近处的两岸筑起不高的堤坝,坝上绿草如茵,是大人、孩子、狗的游乐之地。晴空万里空气清新的日子,从我们11楼的走廊望出去,感觉十分美好。因此每回和老公一道出门经过走廊,我都埋怨他不带我去那边玩,他则每回都满口答应“去去,这周六一定带你去”。然后这周六就准会碰到刮风、下雨、有事,如果上述情况没发生,那么发生的就是俩人都忘了——如此两年半。


某一年,在我例行公事地从春天开始叽歪后,夏天的某个周六下午我老公突然性情大变,真的把我拉起来去了河边!这条河离家很近,走路只有十分钟。但因为从来没走过,感觉很新鲜,像出去游玩一样。彼时太阳还没有落,好多人在那里散步、钓鱼、打球,也有情侣密谈。河面上竟然还有快艇穿梭,后面拉着踩滑板的人。有一个人带几只狗出来,一只手抓几根狗绳,狗儿们兴高采烈地挣向四面八方,主人则踉踉跄跄丢盔弃甲。我们脱掉鞋子,在岸边坐下来看,颇有点自己也加入到这健康的户外生活里来的感觉。金色的光线,微微的风,正是所谓夕阳无限好的时光。

 

河水里好多好多小鱼,只有小拇指左右长,小拇指一半左右细,在岸边排成一排排,一刻不停地啄着堤坝水面下石头上的苔藓。这立刻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拿手去抓,小鱼太灵活了,怎么也抓不住。老公因此回忆起他童年如何在老家的河里捕小鱼玩,使用什么样的工具,鱼儿怎么上钩,越说兴致越高,两眼闪亮,口沫横飞。眼看这里的小鱼数量既多,貌似更傻,我们决定下周再来!钓鱼!当然老公的这个钓法不是用钓具钓,而是用广口玻璃瓶,瓶口拴上线,瓶里装上饵,哄得鱼儿进来吃后,再把罐头瓶一下子提起来。他只对他童年的这个玩法感兴趣,对其它形式不感兴趣。

 

接下来的一周是热火朝天,老公白天也琢磨晚上也琢磨,从店里买来玻璃瓶、线、小桶、塑料盒、绳、塑料布等,又从网上查好鱼饵的制法,我就照着制作鱼饵:乃是炒好一把面粉,拌上蜂蜜和麻油即成。制作鱼饵的过程中,尤其是搅拌时,那真是香气扑鼻,我俩一个劲儿咽口水,一边闻一边说“太香了” ,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把这美味鱼饵一口吞了。

 

周六我俩拎着东西志在必得地奔去小河边。这天出来稍晚,太阳已经西沉。走在堤岸上,我们正查看坐到哪里最合适,突然我眼角余光瞄到几只毛茸茸的腿在几乎垂直于河面的堤上快速移动,唬得我紧闭双眼大叫一声“蜘蛛” !就跳到老公的另一边。为咩把平时打扫屋角遇到小蜘蛛就开心大嚷“喜蜘蛛”并立刻放生的善良女子我吓成这样?盖因毛茸茸的腿的上方托着的大肚子作为蜘蛛来讲实在不小,比矿泉水瓶盖还大那么一点。因此虽然它不是彩色斑斓,也足以让人警铃大作…老公立刻英勇地前去打探敌情,伏在岸边往下看了半天,抬头喜滋滋地告诉我,这不是蜘蛛,是螃蟹!他立刻就拎起小桶扣住这倒霉的螃蟹,抓获了我们第一个战利品,首战告捷。


我们找好地方坐下来,把香喷喷的鱼饵贴在罐头瓶内侧面,投罐头瓶入水,然后就踌躇满志地等着鱼儿们入瓮啦。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罐头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大把大把的小鱼们仍然排成密密的一排啃着岸边的苔藓,没有一个人打算回头去啃啃香鱼饵,或者稍微表示一下兴趣。老公开始沉不住气,慢慢地把罐头瓶向鱼儿们靠拢,靠近一点儿,鱼儿就躲开一点,再接着啃苔藓。老公一怒之下唰地提起罐头瓶,小鱼儿们吓得顺着水流四散奔逃,一只也没落到瓶里。老公指着它们怒斥:“这么香的鱼饵我们自己都没吃,留给你们,你们还不吃,你们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吗?!”真是太不识抬举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耗到太阳沉入地平线下,在某一时刻,像突然统一接到一个命令一般,一转眼的工夫所有的小鱼都不见了,唯剩细浪啪啪轻拍岸边。刚才的热闹好像是梦一场。我与老公面面相觑,它们这……是睡觉去了?


最终也没有一只鱼儿上当,老公又郁闷又纳闷,不晓得苔藓到底有什么好吃。我们心灰意懒地起来收拾东西,到底心有不甘,老公于是左右出击,又逮到几只晚归的螃蟹回来,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捕猎后遗症

捕猎归来,我们对鱼饵的香味念念不忘。尤其对我来说,它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其实这个香气就是油茶面的香气。小时候物质匮乏,油茶面正经是一味不错的小点心。放学后肚子饿了,就从面袋里倒出一碗面来,打开炉火,放在铁锅里微火慢炒。直到面潮气散尽,变成微微的焦黄颜色,焦香味道散出,才停火拿出碗,倒进炒面,注入开水,撒上白糖和芝麻,搅拌的时候就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引得口水直流。然后就着小说一口口吃下去,真是美味极了!

 

鱼饵勾起刻在回忆里的香气,令人觉得无法再忍。因此我们后来找机会,又重新拿鱼饵材料,炮制了一次油茶面,吃到肚里,方平息了念想。

二养蟹

我们捉了螃蟹回家,并没打算吃。如果是蜘蛛的话它们算是体积庞大,但作为螃蟹的话就太小了。我们打算养来玩。当然,作为食物链的下级,对它们来说,也许会感觉是跟魔鬼生活在一起 ……


野生的螃蟹和店里摆的已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活螃蟹大不相同,野生螃蟹明显有活力得多,一放进盆里它们就四处游走,使出浑身解数力图突破重围逃出生天。有一只最大个头的螃蟹,它伸展两侧最长的腿,仅差一点就会够到盆沿儿。不过我和老公两人蹲在盆边兴致勃勃观看的时候,它们就不再到处乱爬,而是纷纷摆好战斗姿势,两只大钳交叉挡在胸口,警惕地盯着两个大魔鬼的脑袋。空气中弥漫着慑人的杀气。如果我们敢轻举妄动,它们就决一死战。我不禁想如果我们出生在侏罗纪,遇到大恐龙,情形也就是如此吧。那么大只的恐龙,会对我们这样一口就能吞掉一个的、身体里还好多刺的吃起来咯牙的食物感兴趣吗?


不知道要给它们吃什么。正好当天晚餐原料中有虾,于是在做饭前剥了一整条大鲜虾仁给它们吃。螃蟹们一见我们进来,又立刻停下如火如荼越狱的努力,决定先抵御外敌,都把大钳举起来,一动不动,对那庞大的虾仁看都不看一眼。我正发愁如果它们不吃虾仁这种东西可如何是好,这时突见一只最小的螃蟹从大螃蟹们阵营后面绕将出来,三步两步窜到虾仁面前,视死如归(或者根本不知死为何物)地,两只大钳左右开弓,上下翻飞,一五一十地钳下虾肉大吃起来。我们头回见到螃蟹吃东西,觉得十分有趣。这只小螃蟹的身体还不到大拇指的指甲盖大,因此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其它螃蟹仍没改变姿势,但我未免怀疑它们一只眼瞄着我们,另一只眼瞄着吃虾仁的小螃蟹,边咽口水边心里念“TNND,它倒吃起来了!”

 

第二天这条虾仁臭了,被吃掉一小块儿。事实上到现在已经喂出经验来,这条虾仁足够它们大家伙儿吃至少整整十天的。其后我们又给它们吃过面条、米饭,都很受欢迎。一小根面条给它们,第二天就会看见剩余的面条身上好多道印子,都是它们大钳留下来的。


有回将虾仁切细碎喂给它们,大螃蟹仍不肯放下戒心当着我们面吃。想看好玩的螃蟹吃饭节目的我不由心下懊恼,抓起一把虾粒扔到最大的螃蟹身上。大螃蟹一见有暗器来袭,慌忙走避。避之不及,被扔了一身。“哎呀妈呀这都啥”!它只好一边横行,一边收拾,用大钳从身上往下打扫。左钳打扫右半边身体,右钳打扫左半边身体,交替进行——扫着扫着就送嘴里去了。后来给它们固定的食物是虾皮,每天泡四五个就够了,泡软后送进去,第二天准没。间或给点米饭或鲜虾仁换换口味。鱼肉好像不大爱吃。都说螃蟹是腐食的,可它们有点臭就不吃了。

 

三.逃亡与换房

开始是把它们放到浴室的盆里。我们觉得盆壁光滑不容易爬出去。但有天下班回来,突然发现盆里那三只不见了,应该是互相帮助爬出盆子的。遍寻不获。当然仍是在家里,只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人一回来它们就会静悄悄地避免引起注意。浴室门槛颇高,比盆壁更高,但门槛壁不光滑,仔细看上面有细孔,足够螃蟹如履平地——当初它们在几乎垂直水面的堤上就行走自如。并且浴室的拖鞋为了易干每回使用完后我都会斜搭在门槛上,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桥梁,于是我们猜测它们一定是跑出浴室了,令人一下子想起那部有名的动画片什么什么大逃亡。可惜我们家里浴室外面不是海,前面没有希望,只有死亡啊。

 

找了很久也没有,只有等它们自动现身。夜里熄了灯睡觉,万籁俱寂之后,突然听到耳边有沙沙的响动。听准方位,拉亮灯跳起来,捉获最大个螃蟹一只。原来它都爬到卧房来了!另外两只还没找到,暂且放下。第二天又去浴室巡视,觉得很大可能螃蟹是奔着阴暗潮湿的地方去了,也就是下水口附近。洗脸池通向下水口有一个管道,难不成是在那里?试着放米饭在管道口附近,隔天看果然少了一些。又不久在门外酝酿半天后突然开门冲进浴室,果然看到一只螃蟹急匆匆地翻下去钻进管道口。于是打开洗脸池的冷水龙头放大水冲,过不一会儿,果然见一只螃蟹跟头把式地被冲出来,又被捕获了。另一只也于不久后在浴室被抓捕归案。

我们合计这个盆太小了,除了水和吃的什么也没有,难怪人不爱呆。人家可是自然环境长大的啊。反正夏天我们也不泡澡,浴缸闲着也是闲着,就收拾出来给它们。第二天,老公去店里买了几包石头子儿,大大小小的,铺在浴缸底部,又买了漂亮的小玻璃碗装食物,又放上一个竹编的不知什么东西供它们爬上爬下,洗干净一个微型嫩绿色小塑料筒供它们爬进爬出。再放上水,炮制出一个微型沙滩。石头子儿都在浴缸一边儿,这是沙滩。剩下一片区域,作游泳场。螃蟹们进去后,都直奔沙滩,不在游泳场晃。原来沙滩上的石子儿非黑即灰,有保护色。白白的游泳场则太暴露目标。即使是这么小的螃蟹,也懂得这个道理。

四 发生了什么

有那么一天,老公到家洗澡后,照例巡视一下螃蟹们。突然他大叫起来“有个螃蟹死了!” 我赶忙进去,看见浴缸底部有片甲,还有几只腿散落着,似乎不但死亡,还被分尸,死状甚惨呐。但是数数螃蟹的数量,并不见少,那么哪只死了呢?突然之间我福至心灵,一个念头闯进脑里:“莫不是蜕壳?”可是从小只听说过知了什么的蜕壳,从来没听说过螃蟹也蜕壳(我们是内陆孩子哈)。于是上网放狗,果然查到有螃蟹蜕壳的事例。原来螃蟹自身盔甲甚硬,并不随着时间过去长大,而是每发育一个阶段,就蜕掉一层壳,再脱出一个新的身体来。新的身体要更大。它就是以这种方式逐渐成长。再奔回浴室去看,有一只螃蟹的身体颜色比其它螃蟹颜色要浅一些,且腿也有点半透明,估计就是它才刚完成蜕壳大业了。

 

不由得想起刚捕螃蟹们回来的那天晚上,到家一打开笼子,老公就说有一个螃蟹死掉了,死得很惨,壳都被掀开了,肉都被吃没了,“估计是被大螃蟹打死了”。当时还纳闷就算死掉了,怎么壳子会掀开?笼子里面只有螃蟹们自己,它们还有掀死者壳子这规矩?螃蟹又怎么会同类相食——它们也觉得自己好吃?现在才明白那又是一只螃蟹刚蜕完壳而已,并不是战斗性减员。

 

从此以后螃蟹蜕壳时有发生,只是都蜕得不大好,东一片西一片的,腿也掉得一地都是,呃……。唯有一只的其中一次,蜕得十分完美,整只壳完好无损地蜕了下来,盖子也好好地合着,放在那里就像一只活生生的螃蟹——当然“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岂止灵魂,肉身也早不见了。不知道螃蟹们是怎么打开自身的盖子,怎么把那么多腿拿出来,过程一定非常有趣,可惜我们并没有一具摄像机,可以不间断地把它们的生活录制下来。

看这是不是就是一只活的螃蟹?

五 冬眠

到了冬天,气温渐渐降低,螃蟹们竟然,冬眠了!

 

每次去浴缸查看都没动静,不知道它们藏在哪个石头下面,也不敢翻,弄醒了怎么办?扰乱了它们生物规律是不是会导致意外?所以不敢碰。

 

之所以知道冬眠了,是从三个迹象判断:一是不再有人蜕壳了,好长一段时间没发现;二是吃的东西慢慢变少了,以前四五只虾米一天就没了,后来就只少一点,后来干脆还是完整的几只根本就没被碰过;三是活动变少,不冬眠的时候总是在里面爬来爬去的,后来就少见它们,再后来就见不到了。开头担心它们要挂了,又不大相信,因为看样子从开始适应的就还不错,饭量不小哇,还活跃得不行。后来上网查查,果然人家还冬眠。后来冬眠期间也还是隔三差五给泡虾米或者米饭,只是保证万一偶尔醒来一下的话有东西可吃而已。

 

后来等春天天气刚刚开始变暖,就发现它们开始活动了,慢慢就恢复每天供应食品了

 

六 又发生了

终于战斗性减员。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第二年春天螃蟹们不是都从冬眠醒过来了么,开始几天吃东西挺少,后来慢慢就吃得多了,我们挺高兴。并且发现它们特别认得鲜虾,带壳虾剥好后的虾肉放进去一天就都不见,而店里卖的虾仁,虽然也是鲜的,但估计加了一点防腐剂,它们就会剩好多在盘子里。


闲话少叙,话说苏醒后大概过了一两个月,有天喂食的时候发现它们又蜕壳了,应该有两三只同时蜕,有一只蜕得很漂亮。等老公回家给他展示过后,我就把这些壳啊腿啊收拾收拾都扔进了垃圾桶,不然天气暖了这些如果腐败可会是恶臭。这可能就犯了错误。

 

再过两三天,喂食的时候发现一只螃蟹不动,一边的腿少了2条,我还以为这也是蜕掉的壳,告诉老公捞出来扔掉,老公一看,大叫这不是壳是螃蟹!再看还有一只也少了腿。我们慌了,难道是缺钙?于是赶紧断了虾肉上虾皮。又过了两天,却发现事情愈演愈烈,一只螃蟹竟然2只大钳都不见了!这就完了,螃蟹全靠大钳往嘴里送东西,没有大钳只有等着饿死这一条路。另外两只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有最大那只完好无损。怎么回事呢?这时看到给它们作洞窟的小绿筒里有几只螃蟹腿,我再联想到曾经看过的鲁迅文章,难道,它们真的同类相食了?

 

当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还没等我好好想明白,第二天再看,就已经一只螃蟹全部腿都不见,另一只已经开膛破肚挂掉,还有一只只剩几条腿,而小筒里,又多了几条腿,最大的公螃蟹健壮地、身手灵活地在那里!大钳还夹着一只腿!看样子就是它把那三只母螃蟹的腿揪下来吃的!所有腿都不见变成“螃蟹棍”的那位很快也挂了,另外一位隔一天也挂了。不知道为什么食物充足的情况下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许是某天,大公螃蟹偶尔尝了一下蜕掉的螃蟹腿,突然发现“原来我们螃蟹这么好吃”?

 

气得我都不想再接着喂大螃蟹了,但后来还是打起精神喂,喂食的时候就质问它:公狗还不咬母狗!你不但咬你还吃!你把她们都弄死了就剩你一个了你知道不知道!

 

它竟无言以对。

 

 

最后

养这些小东西非常有意思,因为咱们本来是把它们当食品,一起生活以后,能看到它们也有感情也有智慧,就像打开了另一扇窗,可以“部分理解”。但对昆虫,我觉得就只能达到“了解”,很难“理解”。而对哺乳动物,不但能“理解”,还能感情互动,互相喜爱和依赖。


它们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有次洗澡的时候眼睛撇到一只螃蟹正在那忙着不知干什么,定睛一看,原来它正在努力搬一块深颜色石头,摇摇晃晃地举起来,挡在我和它之间!这样,我就看不到它它就安全了!这是最开始互相还不太熟。后来慢慢对我熟了,因为我总去喂食,它们见到我就不躲了,但见到老公还是会呼啦一下跑到它们认为合适的地方去躲着。我们看它们,除了个头,很难分辨出谁是谁,它们看我们倒认得出来。要好一段时间它们才见到老公也不怎么跑——冬眠之后再醒过来,一切又从头开始,它们又不大认识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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